第590章 司馬懿入轂
聽張機如此一說,顏益顯露出不可思議,又透着些許欣喜來,急着追問道:“張君此言可有什麼憑據?”
張機捋須笑道:“你可是忘了我這幾天在做什麼么?”
顏益稍一思索便拍着腦袋道:“啊呀!是我忘了,張君在為司馬仲達的妻兄治病,想必是從那張元祐處探知了什麼端倪?”
張機道:“作為一個醫者,對病人望聞問切乃是基本要務,我勢必要問一問他因何勞累導致脾虛生寒,你倒他怎麼說?”
顏益抓耳撓腮道:“我怎猜得到,張君就莫賣關子了。”
張機道:“張元祐此人並無什麼心機,亦或是養病期間長期與我相處,我只隨意問了問,他就將他們為何從河內來到河東的原因一一道來。
卻原來這司馬家的小子是因為拒絕了曹司空的徵辟,假託中了風痹出外求醫以避禍,實際上他們一行人中司馬仲達才是名義上的病人,而張希只是送行的時候太過勞累又受了風寒而已。”
顏益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這司馬仲達也是夠姦猾的,什麼風痹,我看他可精神得很,前幾日還與我一起去山中射獵呢!”
一旁的魏延無情補刀道:“正是,我本以為公利的射術夠臭的了,沒想到司馬家的小子射術比你還稀爛!”
顏益一臉黑線道:“我們哪能與你這個莽漢比武藝,不過我總算是壓過了司馬仲達一頭!”
魏延小聲比比道:“半斤八兩,一樣臭!”
顏益卻不願再與他胡攪蠻纏,問道:“那以張君之意,司馬仲達短時間內是不會回返河內咯?”
張機道:“何止是不會返回河內,你猜猜他們此行的目的地是哪裏?”
顏益從張機的話語中聽出不尋常來,用十分不確定的語氣道:“難不成……難不成是常山?”
張機笑道:“公利猜對了!正是常山!”
“啊?原來是這樣,怪不得司馬仲達總是與我虛與委蛇,他竟然正是要去往常山?!”
張機道:“是了,他前些時日頻頻收到楊季才、司馬子華、荀公高等人的來信,屢屢提及常山的變化以及六山學院的情況,心生向慕之心,正好發生了拒絕徵辟之事,便起意前往常山投靠族兄司馬子華。
而且,據張元祐所言,此次常山之行還有司馬仲達之父故京兆尹司馬府君的授意。”
顏益也是心思聰敏之人,當下就反應過來,說道:“司馬府君長子見在曹孟德幕下為吏,他又派次子前往冀州,乃欲效潁川荀氏之故伎爾?”
張機道:“我只是一介醫者,此中關竅並不精通,怕是不能給公利更多建議了。”
顏益朝張機鄭重一拜道:“全賴張君為我開惑啊,不然我還不知道要被這司馬小子耍到什麼時候!”
得了張機的提醒后,顏益心中大定,之後再與司馬懿交往的時候便絕口不提什麼邀請,只是談些時政大勢,且反過來頻繁向司馬懿發問,以之考校此人是否有真才實學。
司馬懿倒也並沒有讓顏益失望,他僅僅從前往許都上計那次的所見所聞就說出不少讓顏益深以為然的洞見。
比如他覺得曹操雖然如今在朝中位高權重看上去幾乎隻手遮天,但也稱得上是內憂外患,前景並不樂觀。
自從曹操迎保天子后,朝中一直存在着種種反對他的聲音。
這其中對曹操最有威脅的便是以楊彪為首的三輔世家和護駕功臣。
他們這些人跟隨天子經歷了西遷之禍,又歷盡千辛萬苦逃回雒陽,可謂是勞苦功高,然而卻被曹操這廝摘了桃子,心中又豈無怨懟之意?
所以楊彪才會在天子剛剛回到雒陽大會公卿百官的時候對曹操不假辭色,因此惹得曹操生忌。
楊彪是什麼人物?當朝太尉、臨晉侯、守尚書令,護衛天子東返的頭號功臣,弘農華陰楊氏一族的代表人物。
弘農華陰楊氏一族與汝南袁氏一樣,都是四世三公的望族,也就是連續四代人都曾擔任過太尉、司徒、司空,那可是不得了的門閥。
楊彪自持德高望重身居要職,料曹操不敢對自己怎樣。
但他忘記了,曹操狠起來那是連自己都怕的人物。
楊彪本就成為他攫取朝廷權柄的絆腳石,若是雙方虛與委蛇也就罷了,一旦曹操感覺到危機,勢必會先下手為強。
結果就是楊彪被誣陷與已經僭稱偽帝的袁術勾結,欲要廢立天子,鋃鐺下獄。
雖然事後經過滿寵百般逼問,也無法得到有用的供詞,也沒有任何實際的證據,但楊彪卻已經廢了,最終只在荀彧、孔融等人的求懇下保得一條性命。
曹操如此不守規矩的做法震懾了一批人,當然也會激怒另一批人。
他們或是原本手握權柄,卻在曹操主政后被邊緣化,心存不甘。
或是兔死狐悲,對楊彪的境遇感到傷感,擔心自己也會受到同樣待遇。
或是對曹操上欺天子下壓朝臣的手段反感,認為他將成為另一個堪比董卓的奸賊!
且曹操你可以莫須有,也別怪我們使用非常規手段。
自那以後,針對曹操的刺殺就有多起。
且先後有董承等人暗中勾連,欲要再度上演清君側除逆賊的戲碼。
奈何這些人玩起政治手段和陰謀詭計來都太過低劣,竟無一成功,沒得牽連了更多的無辜的人。
就連已經身懷六甲的董承女兒董貴人都被當著天子的面拖出去處決,愈發顯得曹操的跋扈無狀。
“若是曹司空大權在握,天下抵定,他如此做雖有欺君無禮之嫌,但也無礙大局,然而眼下的情況是如此么?
且不提袁大將軍當時就虎視眈眈欲要南下會獵,如江東孫伯符,荊州劉景升等輩,又有哪個是善茬?
那些受到打壓的失意朝臣,定然會勾連外臣,以圖除去曹孟德,就像王司徒對董卓一般。
曹司空想要一直維持朝廷權柄,可謂是困難重重,如履薄冰啊!”
聽聞司馬懿的分析后,顏益大呼內行,且這個論調與冀州的主流論調契合,當即贊道:“仲達分析得鞭辟入裏,曹孟德奸佞虛偽,早已是外強中乾之勢,遲早要被推翻在地。”
司馬懿看了顏益一眼道:“或許有這一天,只是不知,會有誰來做到。”
顏益剛想說袁大將軍據四州之地擁精兵數十萬可為之,但想着官渡之戰的黑歷史便閉口不言。
此刻若是顏良聽到了,肯定會在心裏暗罵一句,不就是你這老小子把老曹家陰翻船了么?
然而顏益想了半天後突然說:“若論海內誰有廓清天下之志者,我族兄當算一個!”
司馬懿略顯驚詫道:“噢?度遼將軍有此志向?”
顏益充滿自信地道:“那是當然,族兄嘗言,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每一個人都有責任為天下太平盡自己的一份力量。
然而天下元元多為愚氓,得有一些能看破迷霧保持清醒願意肩負重擔具備決心毅力的人來引領人們齊心合力,為了天下大同而努力。
想族兄這些年來,誅除叛逆賊人,收納安置流民,開墾荒田興修水利,通商惠工,充盈府庫惠及百姓,全力積蓄力量,正是為了有朝一日可以站出來,為天下安康略盡綿薄之力。”
司馬懿聽了此話后,先是細細琢磨,然後問道:“度遼將軍只不過據有一郡之地,又豈能改變大局?”
顏益用充滿熱情的語氣道:“族兄曾經說過一句話,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若因為擔心困難而不去做,那永遠也不可能做成,若是做了,今日一步明日一步,終有成功的那一日。”
雖然司馬懿知道顏益說的都是引人振奮向上的大道理,但他是個性格冷靜的人,並不會輕易被打動。
然而看着顏益眼中滿滿的狂熱之意,讓司馬懿也不禁想像,能說出“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人,能對身邊人施加影響如此之深的人,又將有怎樣的人格魅力?
想到此處,司馬懿不免對這次常山之行愈加期待起來。
在那之後,眾人又在李當之的山中藥庄待了半個月,經過李當之與張機兩位名醫的共同診治,張希的身體已經大好。
張希擔心離家太久,家中老母親擔心,便雇了車馬準備返回河內。
離去時,還帶有張機為他開出的一疊藥方和不少預包好的藥材。
而在張希離去后,李當之也正式答應了樊阿的邀請,願意往常山一行,見識見識天下間第一個開設醫學科目的學院。
當然他也不會是空手前往,這些時日裏已經把葯庄範圍內的珍稀草藥全都移栽了一部分,準備帶去常山作為師兄弟間的見面禮。
司馬懿與山曜並未與張希一同返回河內,而是隨便找了個借口稱要隨同李當之一同前往常山遊歷一番。
知道內情的張機、顏益等人自也不會說破,欣然接受他們同行,一行人便浩浩蕩蕩地往常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