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穿越了啊

冷。

徹骨的冰冷。

像是每一根都在北冰洋的海水裏浸泡過的鋼針，深深刺入骨髓中一樣。

這是陸霖恢復意識后的第一感覺。

眼前一片漆黑，嘗試睜開眼睛，但是失敗了。身體動彈不得，耳邊似乎有些輕聲細語，隱隱約約傳來，聽不太清楚。不過思緒，卻在這漆黑的冰冷中，一分一分地慢慢清醒了過來。

記得上一刻，自己似乎已經在爆炸中粉身碎骨了……

那麼，現在自己，是身處地獄了？還真是奇怪呢，不都說地獄是熾熱的么，為什麼會這麼冷……

希望，在地獄裏能與她再相遇罷……

“……哥……哥……”

耳邊隱約傳來微弱如蚊的女聲，打斷了想要沉睡下去的思緒。原來，地獄中的惡魔也會亂認親么？陸霖心裏不禁一笑，將恢復上來的一絲力氣聚集起來，再次試圖睜開眼睛……

然後，他便看到了，面前一頭淺藍色長發，正趴在自己身上哭得稀里嘩啦的少女，正在向自己胸口擦着鼻涕眼淚、突然抬起頭來，和自己對視着的狼狽模樣。

少女的表情，由悲傷，慢慢變得驚訝，最後凝固成了驚喜。剛擦乾的臉龐上，晶瑩的淚珠再次奪眶而出。

“……哥哥！哥哥醒了！來人啊！父親大人，哥哥醒了——”

陸霖看着向門外一路小跑、還在門檻上跌了一跤的，大概只有十六七歲的少女背影，思緒不由得又迷糊了起來。

這是地獄么？看上去似乎不太像的樣子啊……倒像是，古代時候的模樣……

眼前的一切，在自己之前28年的人生經歷里，只有在電視劇和電影裏見到過；看上去更像是中國傳統樣式和歐式拙劣的拼接，無論任何一個合格的導演，都不會將場景佈置成這幅模樣。老式的床和傢具，歐式的蠟燭和屏風……如果非要形容，可能只有十九世紀晚清時期某些吸收了西方文化的中國家庭會這麼佈置吧；但是，又看不到任何標明那個時代的標誌性東西……

怎麼回事？難道自己還活着？但是感覺又不太對……淺藍色頭髮的少女？叫自己哥哥？

自己的身體似乎也慢慢恢復了控制，陸霖從花紋繁複、但是已經有些破舊的被褥下將手抽了出來，用最大勁捏了捏自己的臉。

痛……

疼痛之下，他將雙手放在了眼前，目光卻不由得一滯。

不對，這雙手，不是自己的手。印象中，因為自三歲開始就握着菜刀的原因，自己的手指上遍佈着傷口和厚繭……再怎麼說，也不會是這麼一副白皙如同女人般的手掌。

“哥哥！不要亂動！你的傷很重，醫生本來都說醒不過來了……”

正在他試圖直起身軀在床上坐起來時，剛才跑出房門的，有着淺藍色頭髮的少女拿着一個小布包，又小步跑了回來，看見他吃力的動作，頓時着急地沖回了床邊，將他攙扶着坐了起來；脫口而出的話語說了一半，卻又意識到了什麼，及時打住。門口好像有幾個人，看見自己醒來，指點了一番，又離開了。

“這是……怎麼回事。”

看着眼前臉上寫滿了關切的少女，陸霖閉上眼睛，輕輕呼吸了幾下，才從唇角擠出了幾個字。

等等，自己以及少女的對話發音，似乎不是漢語也不是英語，而是從來沒有聽過的外語……但奇怪的是，自己潛意識裏，絲毫沒有感到困頓……

心裏面默默感慨了一下，陸霖大概已經清楚，自己現在是什麼情況了。

即使再不可能，但事實就在眼前發生了。

穿越重生么……真的是，搞什麼鬼啊……

“誒，陸霖哥哥，你不記得了么？你被洛家大小姐的‘閃電箭’正面打中，當場就昏迷了……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醫生剛才說，你可能永遠都醒不過來了……呀，你會不會，會不會是失憶了！對了，這是醫生給你開的葯，我都忘了，要趕快吃！……”

面前的少女一看就知道，是平時不常說話的，那種比較靦腆的女孩，驟然說這麼多話對她來說也挺有壓力，顛三倒四，口齒也稍微有些不清；話說了一半才想起來自己懷中的小布包，輕輕“呀”了一聲，自己敲了一下自己的頭，又急匆匆轉過身去倒熱水，樣子倒是很可愛。

閃電箭……我還寒冰箭呢……

陸霖盯着少女端上來的水杯中，完全陌生的面頰倒影，深深嘆了一口氣。

似乎，穿越到了一個不得了的世界吶……

“陸霖哥哥，你變了……你以前從來不嘆氣的！你會不會是，真的失憶了？”

當陸霖剛接過少女手中藥，就着水吞服下，將水杯遞還少女后，少女卻沒有將杯子放下，而是雙手微微用力地抓着杯子邊，抿着嘴唇，擔憂地看着自己。

“……好像是，腦子裏有點迷糊，忘掉了一點東西。能不能把發生了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都告訴我？”

陸霖輕輕點了點頭，目光從少女擔心的表情上移開，看向牆上掛着的一把刀。

那把刀，再熟悉不過了。

是用來做飯的菜刀。

……

三天後，陸霖自己的房間內。

由於在少女的強制要求下，陸霖還是在床上躺了一整天，在第二天才起來，被少女攙着在小院裏活動了一下。醒來的第一天過後，除了這名少女，和上廁所時攙扶自己的，一名沒有說過一句話、老態龍鐘的男僕以外，在這片方寸數十平方米的小院裏，再沒有見過一個人。大部分時候都是小露在陪着自己說話，但少女有時候不在，便在院子裏一個人坐坐走走，只是每次走到院門口，都被老僕以身體情況為由客氣地攔了回來，倒也沒有感覺有什麼不好。

不過自己現在的情況，從少女口中，也已經了解得差不多了。

自己的名字和以前無異，依然叫陸霖，今年20歲，是陸家家主陸天行的長子；不過因為似乎沒有什麼才能，身份地位在家族裏並不高。母親早逝，藍發少女則是自己同父異母的妹妹，陸天行的小女兒陸露，今年16歲。自己所在的陸家是廚師料理世家，在這個名為天凡帝國的首都龍落城裏，在陸露的口中那自然是“卓有名氣”；但是僅從這三天從來沒有打掃過的院落，自己房間內許久沒有保養過的傢具佈置，陸霖倒也已經看出了端倪，只是不說破。

對於自己穿越重生的現實，陸霖很快地便接受了。

姑且暫時既來之則安之，已經死過一次，當然不會想不開再去尋短見第二次。

當然，接受了現實，不代表陸霖心裏對現況有多滿意。其中，當前最不怎麼令人愉悅的，可能就是自己的身份了。

猶記得當時聽到陸家是廚師世家時，陸霖自己心中，那一瞬間的千般滋味。

分明自己在前一世，已經和她約好，要永遠放下菜刀，不再拿起了啊……又何必讓我這一世又重生在這樣的，料理世家的環境裏……

所以，雖然一開始看到牆上掛着的那把菜刀，心裏已經有了思想準備，但是直到確定時，心裏未免還是有些失落。

既然已經答應過她，那麼，就要遵守約定。即便重生在這樣的料理家族，這輩子也不碰菜刀，不進廚房好了。

下定了決心后，陸霖的心態也變得略微輕鬆了那麼一點兒。偶爾一個人閑極無聊時，自然也會下意識地出於職業本能，對老僕每日送上的菜肴自我進行一番評頭論足。畢竟是料理世家，在吃的方面肯定不會虧待，每頓菜肴都不重樣，對於尋常人來說當然是精美可口；但在上一世已經走到世界廚師巔峰的陸霖眼中，就免不得要吹毛求疵一番了。

比如現在，面前的一盤盤金玉滿堂的菜肴，雖然只是家常便飯，但看上去倒也精緻。金色的是炒雞蛋，金燦燦滋潤着油脂，冒着泡兒；銀色的是米飯，顆粒飽滿，散發著香氣。翠綠如玉的是手撕包菜，中間間雜着用來出油的五花肉片兒和提味的干辣椒朵兒；還有一碗肚絲酸辣湯，一碟鹵花生，幾片切好的新鮮水果，這便是一頓午飯。

“真是的，炒雞蛋居然是炒完才放鹽……不知道炒之前放鹽更好吃么……米飯泡水洗的時間太長了，煮出來的飯黏糊糊的……如果要我來做，這碗酸辣湯里肯定會再加一點兒澱粉和麻油……”

當然，因為之前下定了決心，這些牢騷，都只是悶在肚子裏，打發時間罷了。

事實上這幾天，每天的菜肴都像這樣，和以前地球上，中國小康家庭的午飯差不多；但陸霖清楚地知道，這裏絕對不是中國……和妹妹聊天時，有意無意地擦着邊兒提起過以前世界的一些國內外歷史；看着妹妹一臉茫然的模樣，也只能用自己無意間聽說過的異聞笑話，打着哈哈掩飾過去。

從妹妹口中旁敲側擊這個世界的背景，這幾天也了解得不是很多，就像陡然讓一個地球人簡介地球一樣，一時間也肯定無所適從；況且自己也不能太過於刻意打聽，以免穿幫露餡兒。目前陸霖知道的是，自己生活在一個叫天凡帝國的國家首都，龍落城內，這個國家似乎同時存在着類似於地球上的東方文化和西方文化；另外至於季節時間方面，也和地球也沒甚區別，一年十二個月三百六十五天，春夏秋冬四季，一周七天，每天24小時，今天剛好便是七月的第一天；其餘的，便暫時不是很清楚了。

不過既然要在這世界上生活下去，自己以後肯定會慢慢了解的，陸霖倒也不是很急。

之前每天都是在廚房裏一天到晚地烹飪，穿越以後陡然輕鬆下來，反倒有些無所適從。但是，陸霖很快地便找到了新的興趣。

記得她說，自己是被閃電箭打昏的……這麼說來，這個世界上似乎有魔法這種東西，如若學習起來，似乎也很有趣的模樣……

“小露，你來啦。來，一起坐着吃一點兒，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待到這一天，陸霖興緻勃勃地和一再堅持稱自己為“小露”的妹妹談起魔法時，卻被打了當頭一棍。

“你真的……連這都忘了么？你忘記了，那個……洛家大小姐，為什麼要用閃電箭打你的原因？”

看着面前少女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陸霖放下筷子，心中不由得有些不太好的預感。這也是少女這麼多天以來，第一次談起致自己昏迷的那件事；在前兩天，小露一直對這件事諱莫如深守口如瓶，無論陸霖怎麼旁敲側擊都不頂用。

“……確實不記得了。”

“……看來你失憶得非常嚴重，連這種事情都能忘記掉，”少女一改以往的模樣，低下頭去，“無論是學習魔法，還是使用戰技，都需要有與生俱來的‘天賦’支持的。而哥哥你，沒有……”

說到最後，少女的聲音已經微不可聞。

“你是想說，我沒有‘天賦’，對吧。”

“啊，不不不，陸霖哥哥我不是這個意思，你的天賦可能還沒有激發……”小露聽到陸霖的話，連忙轉過身來慌張地擺着手，看到陸霖一副無所謂的模樣，臉上的表情開始驚訝，“……你真的是失憶了，以往和你談起關於你天賦的事情，你的反應不會這麼平靜的……”

“哦，呵呵，是嗎。原來這樣。那你的天賦又是什麼呢？”

陸霖一邊應着，一邊不由得想像，自己這具身體的主人，以往可能的過去。由於沒有天賦，被眾人中傷、瞧不起，人前也許還笑呵呵地表示無所謂，背後一個人躲在房間裏哭鼻子也不是沒有可能……

“我的天賦是水元素親和！經過不斷的努力，前幾天才能做到在手指上凝結出來水珠，你還誇過我的，這就都忘了……”

小露伸出一根白玉般的手指，肉眼可見地，指尖上慢慢滲出了一滴水珠，如同露珠般晶瑩透亮，又滑落在地上。

“……小露，你不用一再強調我失憶了……對了，我沒有天賦，和洛家大小姐用閃電箭打我有什麼關係？”

原本作為地球人的陸霖，本應為小露表現出的，這一地球上沒有的奇妙現象驚訝；但此時，由於自己沒有天賦，激動感便低了許多，心裏自然也不是那麼在意了。心中構思出了幾個可能性，陸霖想了想，還是開口問出了一直困擾着自己的，這個最重要的問題。

“……洛家大小姐，洛夕，她是你的未婚妻，雙方家主以前指腹為婚立下婚約的。由於你到了20歲還……沒有天賦，廚藝也……而她又是萬中挑一的天才廚師，天賦更是無人能及……所以她想要退婚，你又非常愛她不願意退婚，爭執之下才出了意外……”

未婚妻，指腹為婚，退婚啊……

陸霖看着面前由於緊張和擔心，言語都變得不利索的少女，一手捂住了額頭，閉上了眼睛。

還真是，預想當中最糟糕的情況呢……這種只有小說里才會發生的劇情……

“陸少爺，家主聽說你可以下地走路了，要求你單獨去他書房一趟。這邊請，由我為你引路。”

正在此時，從身後傳來了一個嘶啞如同拉風箱般的聲音，正是到現在連名字都不知道的佝僂老僕，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二人身後，稍稍低了低頭，語氣中卻沒有半絲謙卑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