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賭(2)

第9章 賭(2)

沈雪英絕望看着曼卿,她的腦子像被抽空,一片空白。

“送她上去。”賭場裏面的人挾着沈曼卿的胳膊,把她帶上一樓大廳。

這個點,深更半夜,瞧熱鬧玩兩把的都走了,剩下的在賭場殺紅眼的賭/徒,多半是要在這裏消耗一夜,在賭桌上無比亢奮,下了桌,就能看出眼圈青褐如被吸干精/血的行屍走肉。

沈曼卿從前呆的地方更是賭博大城,世界各地的人乘着飛機乘着郵輪來到富麗堂皇的賭城,把成堆的籌碼揮灑在賭桌上,紳士美女,揮金如土,遊戲人生。

這裏的地下賭場就隨意的多,大家對賭/博的欲/望更加赤/裸不加掩飾,陳設也要更粗糙些。大廳門口用一扇屏風遮擋,放置着一對貔貅,短翼獠牙有嘴無肛,吞食四方只進不出,就像這個巨大的賭場,就如一個聚寶盆,每日不知納進這個城市的多少財富。

大廳多是些散戶,魚龍混雜,三教九流,忽然來了沈曼卿這樣一個格格不入的女人,讓這些紅眼賭/徒不由稍稍從賭桌上挪出一些注意力投到她的身上。沈曼卿的氣質實在太乾淨了,乾淨的就像荒蕪人煙無際的雪地,滲到人心裏的時候,也是冰雪一般涼。

21點、轉盤、百/家/樂……最後沈曼卿停在德州/撲克的桌前。

沈曼卿與幾個素不相識的玩家坐在桌前,她的加入牌桌上的玩家內心十分的歡迎,因為她一看就是個新手,一桌人玩牌,總有那麼一兩個墊底,她的加入只能讓他們的贏面變大。

但沒想到沈曼卿的打法讓人有些吃驚,她下注的時候非常果斷,她的手指纖細白凈,俗氣的籌碼在她的手裏似乎也沾了一些不俗的氣息。拍桌上的人暗中揣測她是虛張聲勢,就算是新手,也有德州/撲克的基本知識,沒錯,玩牌是有欺騙的成分,但很多人為騙而騙,根本不在點子上,紙糊的老虎,一戳就破。

她在一桌其貌不揚的賭/徒中間,無疑是顯眼的,甚至是稚嫩的,就像是個牙牙學語的孩子忽然跑到人群中說要和他們比賽跑步,貽笑大方。

不出所料,沈曼卿果然連輸兩場,身後關切站着的沈雪英想要上去把她從桌上揪下來,被賭場的人攔住。桌旁幾個圍觀的人竊竊私語,聲音逐漸變響:“別賭了,這不是給人送錢嗎,有什麼想不開的。”

沈曼卿神情專註又虔誠,好像所有的賭/徒都是殺紅眼的屠夫,而她輕飄飄的,是一片不知從哪裏吹進來,誤入渾濁空氣的落葉,盤旋着,飄搖着不肯走。

荷官的五張牌都已經發完,只剩下一張底牌分勝負,沈曼卿伸出手,她的手背上能看見青色的靜脈,如上好玉石上的紋路,她把面前的底牌牌掀起一角,細細摩挲,翻過來亮牌,草花三。

――滿堂紅,三張帶一對。

周圍響起一陣懊惱的聲音,沒想到她居然能贏。

一定是運氣。

但就是運氣來的時候,擋都擋不住,就這就是人們平時說的牌運,沈曼卿往後的手氣似乎變得特別好,跟注、check、加註、all-in,居然沒有一次出錯,她的神情上既沒有得意,也沒有激動,一如既往的沉着。

沈曼卿第一次走進賭場,是她自己求來的機會,她父親在國內逝世突然,離世后欠了一大筆債,她不得不中斷學業。她找到了澳洲定居的姑姑,姑姑在澳洲驚人的家產令她震驚,她不知道是什麼方法能夠讓一個外鄉人,在陌生的城市裏迅速積累巨大的財富。

姑姑出走的時候,是和一個赤貧的窮畫家遠走他鄉,和家裏斷了聯繫,最初的時候她悄悄寫信回來,沈鈞接濟過她,可見她執迷不悟,就想斷了接濟逼她回來。造化弄人,沒想到姑姑不僅沒有回國,反而在異國找到了財路。

聽說沈鈞去世的時候,姑姑似乎沒有太大的悲傷,可能沈鈞這個多年不見的哥哥對她來說,成了一個符號,和年少荒唐一起,被封存在記憶的閣樓。

她見沈曼卿來找她,抽了一口女式薄荷煙,對她說:“你不適合跟着我,我的賺錢方式,不是你這樣的小姑娘能幹的。”

沈曼卿回答:“我需要賺錢,我不能讓我的孩子餓死。”

姑姑當時的表情大概是似笑非笑,她可能真的笑了,因為沒想到她的侄女也這麼出息,年紀不大,就已經生子、又離婚,比起她也不遑多讓。

姑姑一手帶着她走進賭場,手把手教她這些桌上的遊戲,然後她就留在賭場裏,做了一名掮客,金錢流水一般從她手裏借出去,又滾着高利收回來。五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她看着那些那些成功人士在這裏揮灑他們的汗水、資本,看他們跨越大洋來往於兩地之間,看他們起高樓,看他們樓塌了。

這些都是她無力阻止的,她始終是個局外人。

所以當沈曼卿在賭場裏面被移民局的人帶走時,她就決定了,不再碰賭桌。

賭場裏刺鼻的煙味把曼卿的思緒拉回,短暫的休息,沈雪英已經從最初的吃□□成了深深的不解,她甚至有點惱恨,責備說:“沈曼卿你藏的夠深呀,你有這本事,早發財了,還過什麼窮日子?”

沈曼卿回頭望她,眼神清澈,她問:“雪英,你說人活着最好的方式是什麼?”

“人活着哪有的選,不過就是糊塗日子,能捱一天是一天。”沈雪英說話的時候還帶着氣。

沈曼卿搖頭,“是腳踏實地。賭場上有輸就有贏,但賭多了,一定會輸。”不義之財,終究會散,而曼卿求的不過就是生活安穩,家人平安。

沈雪英平時的那一股潑辣勁似乎又回到了身體裏,她笑曼卿蠢,“你這個蠢蛋,這個社會笑貧不笑娼,何必當了婊/子還要立牌坊,我要是你,誰還管這麼多。”沈雪英彷彿忘記剛剛還在痛哭的是誰。

沈曼卿計算了一下自己在這張桌上賺到的錢,想要填債,似乎還差得遠,她伸手要去取牌,忽然伸出一隻手把她的手按住。

她詫異回頭,徐南渡的臉清晰地在她眼前放大。

面對牌桌上的壓力都能面不改色的沈曼卿見到徐南渡就像是耗子見了貓,她的身子反射性地緊繃向後靠,一個不穩差一點從椅子上跌下,被徐南渡的手掌托住後背。

“你怎麼在這裏?”沈曼卿拚命地躲開這個人,卻一再撞見,彷彿是老天對她無情的捉弄。

“是我……我打的電話。”沒想到沈雪英在她身後說話,沈曼卿瞪大眼看她。

沈雪英解釋說:“我怕見風回不來,也怕你也跟着陷進去,我就是看見名片上有他的聯繫方式,我們不見得能贖出見風,但他一定能啊!”她從口袋裏掏出從沈曼卿那裏帶出來的名片。

沈曼卿似乎有些彷徨不清,她怔怔看着他們,僵硬的嘴角,想要笑,笑不出來,眼角乾澀,沒有一絲水光。她的妹妹就是這麼對她的,也是,她憑什麼能把人撈出來,她是誰,她離開了沈家的光環,不過是逐水飄零的無根之萍。

徐南渡俊逸地站在賭桌旁,頎長的身材如盈盈水波里的蘆葦,挺拔而齊整,風吹時輕輕搖曳,別有一種惹人憐愛的姿態,一切事物在他的襯托下都黯然失色。

他的手托着沈曼卿,炙熱的掌心緊貼着後背掌煎熬她的內心,要把她煮沸,隨着沉悶的空氣蒸發、消散。

他問賭場的人:“還欠多少?”

“五萬三。”

他說:“記我名下,會有人來處理。”徐南渡有一點好,他就算愛刺激,賭是從來不沾的,乍一看放浪形骸,再一看,他的冷漠足矣將一切拒之千里。

沈曼卿安靜地坐在一旁,一言不發,過了許久才說:“你不必這樣。”

徐南渡早就鬆開了手,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誘人,嘗過的人就會知道那是最醉人的醇釀,最難戒的鴉片,時間久了,自以為遺忘,但只要他的聲音再次響起,就不由自主的勾起心底最深處的*,那就是――癮。他說:“我知道,所以債務在我身上,我不介意,你可以慢慢還。”

沈曼卿漆黑的眼眸,凝視他如凝視深淵。

徐南渡問她:“只有你們倆,你丈夫呢?”

沈雪英在一旁吃驚道:“什麼丈夫?”

沈曼卿來不及阻止,她看飛快地扭頭看見徐南渡的表情,神情沉靜,越是沉靜就越是讓人膽戰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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