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春江水暖鴨先知
此刻的相府之中,呂幸已經去了孟津求學,如意也陪着弟弟前往,完成她未盡的學業。因此,當府醫來為嚴氏診治時,陪伴在側的還是呂布自己。
倒是一乾女仕侍者被驚的雞飛狗跳,一個個只能守在殿外干著急,要是王後身體抱恙,她們這些負責飲食起居之人,必難逃脫干係。
府醫微閉着眼,一臉的高深莫測,一縷山羊須微微跳動,表情時而凝重,時而困惑,讓人感覺非常焦慮,只看得呂布想要上去給他幾腳。
“怎麼樣,王后可是哪裏不適?”呂布終於忍不住問。
嚴秀麗只是短暫的暈厥,這時已經恢復了正常的情形,看上去並沒有什麼不妥,溫和笑道:“晉王就不要難為張醫師了,臣妾身體很好,剛才可能只是有些乏了。”
“王后的脈象急而不穩,滑而不暢,氣血足而中氣虧,看面色又與常人無異,此症着實蹊蹺。”府醫張醫師一臉困惑。
“你倒是說些我能聽懂的,到底有什麼問題?”呂布有些着急上火。
“王后最近可有其他不適癥狀?”張醫師並不理會呂布的責難,他在府中多年,早就清楚呂布的脾性,知道眼下抓緊問明病因才是要緊。
“近來可能有些風寒,常有頭痛鼻塞之狀。”嚴秀麗回想近來確實常有不適,當時並未在意,此刻想來當是早有徵兆了。
“可有睏乏無力之感?”張醫師追問道。
“有的。”
“可會厭食胃酸?”
“這…”嚴秀麗終於有些明了了,想起自己月信延遲已近兩月,當時還以為是太過勞心勞力所致,如今看來恐怕只怕是另有所指。
張醫師看到嚴秀麗驚喜的神情便已經明了,當下抱拳恭賀:“恭喜晉王再添新喜。”
呂布反應不及,疑惑問道:“喜從何來?”
“笨,你要再做一回父親了。”嚴秀麗掩嘴輕笑,只在眼睛中,已然都是滿滿的欣喜。
呂布恍然大悟,頓時開懷大笑道:“好,好…”說著竟有些哽塞,要知道他夫妻二人多年來一直想再添一個孩子,可自從嚴秀麗洛陽受難,受盡煎熬產下呂幸以後,身體上受了虧欠,因此之後多年再無所出,即便經過多年努力,終究是求而不得,此刻竟然收穫意外之喜,怎不讓他夫妻二人欣喜若狂。
“晉王先不要高興太早,王后雖然是喜脈,可脈象滑而不穩,是胎兒坐胎不穩之兆,風險尤其大,極易有滑胎早產的風險,以卑下看,王后還需好生調養養胎,再不益勞心勞力了。”
張醫師的話讓呂布頓時打了一個激靈,嬌妻雖然看上去年輕,可在生育的年齡上,已經算是高齡產婦了,如今意外懷孕,再加上先天不足,是喜是憂還在兩說之中。剛才的歡喜頓時一掃而空,再想起以如今的醫療條件,每次生產都似鬼門關走了一遭一樣,正常生產尚且如此,更何況是胎氣不穩,此後定是磨難重重。
呂布不忍嬌妻再受這種苦楚,萬一遭遇不幸,這天地間還有何人能托心事?心中肝腸扭轉終沉聲道:“夫人,我們已經有了一雙俊秀靚麗的兒女,算是上天待我呂布不薄了。既然這個孩子並不穩妥,不如…”
嚴秀麗與他多年夫妻,早就心意相通,知道他此刻心中的擔憂,出言打斷道:“晉王不要說了,既然上天給了我這個機會,我就不會放棄,這孩子我一定會把他平安的生下來。”
嬌妻言辭之間的果決是呂布從沒有見過的,他毫不懷疑嚴秀麗的決心。
“晉王放心,我先為王后開一副養子湯,定會讓胎位坐正,只需要往後靜養不要太過操勞,應該不會有大礙。”張醫師適時發揮了他的作用。
呂布心中終於安定了一些,既然沒有什麼大礙,再添一個孩子也是他心中所願,當即囑咐嚴秀麗道:“以後可不許騎馬亂跑了,就在府里好生養胎吧。”
“那臣妾就卻之不恭了,只是還要向丞相請辭秘書令之職。”嚴秀麗看到夫君回心轉意,也放下了一顆懸着的心。
次日,一早王府朝會,呂布當眾宣佈嚴氏身體不適,暫時免去秘書令之職,由洛陽歸來的王桀擔任。
呂布並沒有言明真實原因,因為此子胎像不穩,自己又處在一個政治的漩渦中央,實在有難以防備的很多危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件事還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而此刻的洛陽郊外卻是另外一番景象,大雪雖然已經停止,可連日來積累下來的積雪,還是鋪了厚厚的一層,把漫山遍野都染成了銀色,初春的陽光照下來,終於有了一絲暖意,皚皚的白雪,在陽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輝。
在一片皚皚白雪當中,一座座小雪包就像山丘一樣,錯落有致的分佈在河道之旁,這裏正是高順駐紮在城外,守衛洛陽的大軍兵營。
這裏是洛陽郊外的郿縣,此前曾是董卓的封地,也是呂布曾經大破董卓的地方。這裏原有一條小河,是黃河水系眾多支流當中的一條,河水堪堪淹過腳裸,兵營駐紮在此,正是為了方便取水。
在初春的陽光下,冰雪逐漸消融,河面上原本厚實的結冰,此刻已經消去了大半,只有兩側河岸還殘留着薄薄的兩片冰翼,伴着清澈見底的河水緩緩流過。
消融的雪水盡都匯聚到了河道之中,使得河水比平時高漲了不少。
幾隻野鴨歡快的漂浮在其中,扑打着平靜流淌的水面,時而捕食水中遊盪的小魚。
幾名巡邏兵沿着河道行進,戒備的查看着四周的情形,自從與馬超交戰以來,雙方几次在冰雪中大戰,奈何西涼軍兵力幾倍於洛陽守軍,大軍只能一退再退,已從弘農、池繩一帶退到了這裏,身後便是洛陽城,再敗眾人就只能堅守城池,做瓮中之鱉了。
“你們看,我撿到了什麼!”一名落在後面的巡邏兵興高采烈的呼喊道。
眾人回頭,只見他左右手中提着三四隻鴨子,每一隻都足夠肥碩,脫去皮毛內臟,只怕每隻要有三斤多,下鍋煮熟再配上佐料,在這寒冷的天氣里,定是無比享受的美味。
“吃貨!好好的鴨子,你打死做甚,萬一是附近村民餵養的可怎麼辦,真是造孽啊。”
鴨子閉眼歪着頭,兩隻翅膀耷拉着一動不動的,明顯已經死了多時,屍體都僵硬了。羽毛被河水浸泡成一縷一縷的,看上去卻沒有一點傷痕。
“可不是我打死的,它本來就是死的,是我從河邊撿的。再說了,這荒郊野外的,怎麼會有圈養的鴨子?”巡邏兵急忙為自己辯解,侵佔、強奪百姓財產在呂布的軍規中是極其嚴重的事,輕則施以軍杖,重則開除軍籍,這可萬萬馬虎不得。
“那就好,既然是無主之物,那就提回去,讓牛三師傅給咱加餐。”
“隊長英明!”
“隊長威武!”
“隊長牛逼!”
幾名巡邏兵大喜過望,一時間紛紛歌功頌德。
自從開年以來,呂布深知經濟下行,國庫儲備一日少於一日,因此提倡全民節儉之風,軍中亦頒下號令,號召全軍節衣縮食共渡難關。
因此大軍已經有好幾天沒見葷腥了,要知道軍中可都是些年輕漢子,這不讓喝酒也就算了,可幾天不吃肉,就連走路也覺得眼冒金星,沒有半點精神,也難怪幾次輸給了馬賊,無數士兵把大軍敗北的原因歸結為,朝廷不給肉吃。
“先別高興太早,既然是野鴨,當不會無故溺亡,先讓我看看有無不妥,萬一是病死鴨,那可吃不得。”
這些士兵多是農戶,餵養一些雞鴨都是平常事,有人能夠分辯是否病死的雞鴨,並不是太難的事。
隊長一番檢查,神情忽然大變,道:“這些死鴨你是從哪裏撿來的?”
“就在後面,你看哪裏還有兩隻,我拿不了。”士兵指着後方不遠處的河岸說道。
不遠處河岸之上果然有兩隻野鴨的屍體,甚至在河水中,除了水中遊戲的野鴨之外,還有一些一動不動的鴨子漂浮着,顯然也已經死了。
眾人這時終於發覺不妙,急走到河岸查看。
“隊長快看,河裏的魚都死了!”
眾人無不心驚肉跳,只見河水之中,一些大小魚蝦的屍體漂浮在河岸的枯草之間,流淌的河水並不能沖走它們的屍體。。
“有人在水中投毒!”隊長沉聲說道。
“嘩…”
“那我們快去稟告將軍,要是這水被人誤食那可就糟了。”
“來不及了,如今馬上就到飯時,大軍造飯必是用的這裏的河水,看這些魚蝦野鴨的死亡時間,正好與大軍打水造飯的時間吻合,河水是活水,投毒之人一定算好了投毒時間。去稟告將軍先要經過重重上報,會延誤不少時間,如今之計只能去后營造飯之處,讓士兵們不可食用,待查明是否有毒之後再食用不遲。”
“可是知情不報是大罪啊!”
隊長一沉吟,咬牙道:“你去向王將軍稟告,就說有人預先在水中投毒,請他前來主持大局。其餘人隨我去后營,阻止向大軍放飯。”
沒有軍令私自行事可是死罪,隊長這等作為無疑是孤注一擲,萬一飯里無毒,他將是擾亂軍心性命難保。
可隊長卻顧不了那麼多,沒毒或許死的是自己,可萬一有毒,與他同來的兩萬兄弟可就沒人能夠倖免了,無論如何都得搏一搏,沒有值得與不值得,只有願意與不願意。
眾人各行其事,隊長率領巡邏隊員火速來到后營,見各營兵士正在列隊,相互嘻哈推搡好不熱鬧,只是還沒有到放飯的時刻,因此眾人還在等候。
前排士兵已經等的不耐煩,拿筷子把碗敲的震響,催促着炊事兵趕緊打飯。
“什麼山珍海味啊,還整的這麼隆重,不就是幾片爛菜粥嗎?”
後排兵將們一聽又是黍米青菜粥,頓時都不樂意了,無數人敲擊碗筷附和起鬨,甚至還有人破口大罵。
“他娘的,老子提着腦袋賣命,天天就給老子吃這個?他娘的不吃了!”
無數排隊打飯之人頓時紛紛附和,這讓前來阻止放飯的巡邏隊等人一籌莫展。
如今已然是這般情形,要是被士兵知道飯里可能有毒,只怕情勢將更加難以控制。
這時一個威嚴而宏亮的聲音響了起來:“都是誰不想吃飯了?”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來人龍行虎步,一身戰甲工整鋥亮,眉宇之間不怒自威,正是新上任的司隸大將軍高陵侯高順。
高順雖不是洛陽舊任,可他的名號早就在軍中傳遍,作為晉王手下的頭號大將,高順的履歷可以說是無比顯赫了,甚至曾經是手握兩州之地,統領十萬大軍的一方都督。
因此高順一來,一眾起鬨兵將頓時失了膽色,都如霜打的茄子一樣低下了頭。
“我知道你們苦,可你們知道嗎?晉王已經兩個月不吃肉了,難道你們自認為還比晉王金貴?如今是非常時期,我等既然想要錦衣玉食,就應該同舟共濟,與晉王一起度過眼前的難關,想想我們曾經大魚大肉的生活,朝廷與晉王可曾虧待過你們,能同富貴卻不想共患難,這就是你們口中的忠義嗎?”
鬧事兵將此時都不由羞愧的低下了頭,雖說近來少了葷腥,可黍米飯粥管飽,從沒有餓肚子一說,這比在敵營的西涼兵不知道強了多少。
兩軍兵營相聚並不遠,斥候經常互相窺探,眾人早知西涼兵每日只吃一頓飯,想一想都覺得可憐,可就是這樣的兵,眾人竟然打不贏了,也難怪將軍們盛怒時斥罵他們為飯桶。
高順見這些驕橫的兵油子終於被自己鎮住了,也不由對自己身上的王霸之氣深感欽佩。前日他便接到彙報,說軍中兵將對整日吃素頗有微詞,因此高順專門在飯時前來,就是想看一看營中的情形。
雖然這洛陽遠不如冀州來的安逸,可在哪裏不是替君侯出力,而現在君侯已經是晉王了,他更應該事事親力親為,小心謹慎為是。高順在冀州時便深感手中權力太重,古來少有位高權重者能夠善終,因此高順已經幾次請辭了。
這次來洛陽,他雖然看上去受了委屈,少了兵權,可在心中高順卻還是感到慶幸。呂布有意無意間的幫扶,讓他清楚的知道,君侯的心還是向著他的,否則就不會把參與閱兵的八千陷陣營整個建制全部調往洛陽,並且還讓自己統帥。
這些兵油子吃幾頓素食就嗷嗷叫,想當年在并州邊地時三天都吃不上一頓飽飯,這樣的生活過年都想不到,活該被教訓。
“開飯!”高順從袖裏掏出一隻碗,伸到盛飯炊事兵的面前和聲道。
將軍竟然要和士兵同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