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6章 從何處來(中)
“若是不嫌棄,稱我一聲霍兄即可,畢竟怎麼說,都是一家人……既然好不容易才找到你,某定然也無中途放棄的打算,所以,楚兄若是有任何疑惑,某必將為楚兄解答。”
“只不過,在這些之前,楚兄你如今到底對自己的身世了解到了什麼程度,還是要說一下的吧?”霍牧預料到了這種情況,所以他現在想要與對方一起整合一下情報,不然的話,楚家的事情實在太過龐雜,一時間說起來也沒有個頭,如果可以的話,霍牧甚至可以希望兩人邊走便說,畢竟從巴克特里亞城要入關,至少還有一整個日夜的行程。
稍稍從震驚中緩過來,這就輪到楚中梧來提出自己的疑問了,他沒有必要對霍牧提出質疑,畢竟如今面前坐着的男人,就是他到目前為止,能夠掌握到了最有分量的情報了,他斷然沒有放棄的打算,哪怕霍牧是在誆騙他,他也會情真意切的與對方交流。
“……我……我只知道,大漢有一個名義上的楚家,而我的父親,楚中梧,似乎原本就是楚家的一員,只不過不知道什麼原因,在我出生的時候,似乎父親就帶着母親等等……他們一起離開了楚家。”楚中梧努力的在回想關於楚家的一切記憶。
他記事起,自己就已經在山上的大院裏生活了,生活雖然安靜,但是也比較枯燥,他是在十歲之後才知道這世上還有別的人存在,原來山外還有那麼廣闊的世界,只不過父親不允許他離開大山……
母親很早就去世了,所以她在楚中梧的印象之中,只有一個模糊的身影……
“父親是在我十六的時候去世的,似乎是頑疾,宅子的管家和下人也請了郎中來看,只不過父親卧床之後,就再也沒有起來過,一連幾個月都沒有清醒過幾次……郎中說父親是絕症,還有不少隱疾,已經不是靠調理就能夠救治的病症了。”說道這裏,楚中梧的臉色有些不好,面前的霍牧靜靜地在聽他講述事情,大家都是成年男人,沒有哭哭啼啼的必要,楚中梧也沒有在旁人面前露出自己脆弱那一面的打算,這些,早在他接受來自大漢天機閣的任務的時候,就已經想通了。
給自己倒了一杯酒,藉著微醺的意,楚中梧開始慢慢的講述自己的故事。
“父親最後一次醒來的時候,告訴了我一些事情,這也是我第一次印證了自己的想法,父親果然從前是有着很輝煌的過去的。”
霍牧不可置否的點了點頭,他當然聽說過楚家的很多傳說,畢竟相較於楚中梧來說,他是真正與楚家走的相當近的那個幸運兒,尤其是在了解到楚家悲慘的命運之後,慶幸與自己的家族雖然落魄,但是至少族人還都健在,雙親尚能勞作……年幼喪失雙親,這種打擊,對於一個少年來說,的確有些太過沉重了。
在霍牧想來,如果那位真正的楚中梧還健在的話,估計此時也會和清忴的父親一樣,儘管低調,卻會擁有很大的能量,行行皆出狀元,霍牧從沒有看不起行商之人,所以對於那個能夠只身為大漢重新開闢西域行商之路的楚家人,他是無比敬佩的。
“只不過他到最後,都不允許我染指任何有關於他從前的事情……將軍……哦,不,霍兄,父親他到最後都希望我能夠下山讀書,考取功名,秀才也好,童生也罷,只需要平平安安的度過這一生……”楚中梧的眼神不知道在看向哪裏,霍牧沒有注意到楚中梧眼裏的聚焦,看起來,他的確陷入了回憶之中。
“我不覺得,也不認同……父親這樣的人,本應該轟轟烈烈的死去,我讀書了,讀了很多的書,我當然知道世人對待偉人是什麼樣的態度,我也知道世人眼中的偉人、聖人究竟是什麼樣子的。父親他算不上聖人,聖人古往今來也沒有幾個,但是他那些榮譽的痕迹,真的能夠瞞得過我的眼睛嗎?”楚中梧緊緊地咬着牙冠。
隨後,楚中梧仰頭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擦了擦嘴,眼中似乎已經帶有朦朧的霧氣,他繼續說道:”因為不相信,不甘心,所以我去尋找了,尋找一切父親可能留下的痕迹,我先是尋找了家宅,父親將我們一家遷入了大山之中,這宅子可能會有他曾經的印記……不過這是我的第一個想法,所以我猜錯了,父親的確為了不讓我知曉那段過去,下足了功夫,連家中的老管家,那至少是在家中待了十多年的老人,他也對過去毫不知情……”
隨着楚中梧的訴說,霍牧的眼前逐漸浮現出了一個殫精竭慮,卻依然為自己年少的兒子處處着想的父親形象,果真是世間真情自在父母親啊……感嘆未有說出口,霍牧是個擅長傾聽的人,所以他沒有打算打斷楚中梧。
“我當然沒有放棄,幾十年的痕迹,哪有那麼容易便能夠隱藏的如此徹底的?我不斷的尋找,找遍那些城市,那些父親可能去過的地方,去問,一個一個人的問,一家一家的問……”
“結果,就像現在一樣,事情總是那麼讓人捉摸不同,造化亦是弄人,父親千方百計的,似乎在最後要與天機閣斷絕關係,我卻被老管家以五十兩銀子的價格賣掉了……天機閣找上了我。”
說道天機閣的時候,霍牧眼中閃爍了一下,他不認為天機閣會是無緣無故的傷害一個沒有任何問題的人,而事實似乎也與他預料的沒有偏差。
“天機閣,在我十八歲之前,我從來沒有聽說過。我倒是不恨銅叔兒,銅叔兒家裏有五個半大的孩子,叔兒家的大兒子,我們小時候還一同玩耍,只不過他到現在估計都還在卧床不起吧……我不怨叔兒,只是那一瞬我需要在我被賣去的人身上得到我千方百計都得不到的消息時,那種孤獨,幾乎讓我沉淪……”
聽楚中梧如此親切的叫着一個名為銅叔兒的人,霍牧似乎也明白了為什麼楚中梧會有這樣的想法了,被自己熟悉的人賣掉,那種無可奈何,卻又無法指責的感覺,的確很無助,倏然就讓霍牧想到了站在自己背後的那些大衣兜子,大家都在為利益而爭辯的時候,捨棄了利益,為大義而活的人,有時候真的很可憐,他們明明明白一切,卻還要裝作不在乎,無所謂的樣子,實在是無法讓人抒懷。
“父親是西域的大商,如果真的明確算起來,他更像是大漢的官商,只不過為了不引人耳目,他的身份還是隱藏了起來,而我們來自楚家,一個我從來沒有聽起過的東西,父親去世了,那麼我自然就要頂上去……事實上,我並不喜歡買賣上的勾心鬥角,如果可以的話,我的確想要沒有任何壓力的治學……只不過我這人就是這樣,心中不能有任何的坎,一定要填的平平如也,才能做事心安理得。”
“所以我接下了,一直到如今,我幾乎沒有得到任何消息,我只知道,楚家已經消失了,除此之外,一無所知。”楚中梧的話就到這裏,霍牧聽完之後,也明白了大概。
除去他的那些童年故事,霍牧不覺的天機閣做的這些事情有什麼不妥,事實上,作為一個知情的人,楚清忴與他講起過,在當年義父離世后,他也向蕭師了解過……他明白的,至少天機閣是想要保護楚家人的。
或許楚家在當年盛極一時的時候,整個大漢對於這樣一個龐然大物都是有着說不上來的防範之心,但是當這個家族為了大漢的存亡,甘願現身,並且最終落得一個滿門被屠的下場之後,只要良心尚在,知情人無不懷有愧疚……
天機閣沒有惡意,而為了讓這樣的關懷來的更加合乎邏輯,將西域行商的事情繼續交給這個剛剛經歷了喪父之痛的年輕人,應該是一個相當好的決斷了,霍牧甚至可以想到,當年蕭師在下決斷的時候的樣子。
對於蕭合,霍牧談不上友善,但是也不會厭惡他,至少他們都是為了天子而竭盡全力的,更不用說,蕭合本就是劉釗的老師,這樣的身份應該不至於他會做出什麼禍亂朝政,為害一方的事情。
清忴對於蕭合的恨,霍牧也能夠理解,霍牧當時不在場,他沒有辦法去親身感受當時的那種傷害,對於此事,清忴閉口不提,霍牧他也尊重自己的這位兄弟。
如果可以的話,他不希望在再有機會見到世上僅存的楚家人時,還將他們向火坑之內推,至少要讓他知道,這世上他不是真的孤立無援的,霍牧自己,楚清忴,還有蕭師……這些知情人不會散發惡意,是真的。
“無意冒犯楚兄的家事,只望令堂可以含笑九泉,畢竟……楚兄如今不是獨自一人……”霍牧報以善意的微笑。
“大致上某已知曉當下的狀況,關於楚家的事情,某亦是聽自家兄弟與家父說起,隻言片語,希望能夠為楚兄解惑。”
楚中梧緊咬着嘴唇,堅定地點了點頭,伸手相邀。
“據我所知,令堂本是楚家上一代人中的第三號人物,如今前面兩位已經不在人世,一位是我與自家兄弟的父親,某自為荊北霍家的長子,我霍家亦與楚家世代交好,只因經營不當,如今家道中落,某自十四投奔洛陽的義父家中,如今已經是十八年有餘。”
“義父自是當年楚家本家兩位天縱奇才,人稱楚家龍鳳,只可惜,歷史久遠,大漢之將傾,不容三思,楚家傾巢出動,為我北疆將士不斷提供援助,以至於義父的兄長,楚家家主亦是埋葬在了長城之下。”
“叔父則是在關內一人苦苦支撐大局,而楚家的悲劇便是在此時發生……”霍牧有些感嘆,這麼多年的事情了,如今卻又被翻了出來,清忴似乎都已經認為這世上已經再沒有楚家之人,沒想到,竟是如此方式與他相逢。
“楚家……被人陷害了嗎?”楚中梧有些無法想像,但是當他說出自己的猜測的時候,就覺得自己太過幼稚了,若是因為陷害,那樣龐大的家族都能夠被完全抹去,大漢豈不是自斷雙臂?
難不成?
楚中梧已經無法繼續思考了,他思考的所有結果都讓他無法接受,只等着霍牧告訴他真實的情況。
霍牧吸了一口氣,似乎有些難以訴說,“幕後黑手如今依舊在逍遙法外,天機閣似乎也沒有找到頭緒,楚家一夜之家,從南道北,被血洗,可能僅有寥寥無幾的人能夠苟活於世,到如今,能夠存世的更是少之又少。”
嘶……一口涼氣吸入了獨自,楚中梧的確不敢想像,楚家被滅也就算了,能夠將楚家血洗,卻如今還能夠逍遙法外,這樣的勢力究竟是什麼樣的存在?
“義父當年得益於在宮中處理朝政,兇手自然沒有道理闖入京城將義父一家殺害,但是也因此,義父在當今聖上即位之後,很快就退隱,而天機閣則是在這種情況下,一直保護着義父一家,直到八年之前……
“八年之前?”
“義父已經離世。”
“節哀……”
楚中梧得知這樣的結果之後,心中有着說不清的悲涼,但是隱隱間,卻又有種難言的慶幸……或許自己當年做出為天機閣工作,的確是一件相當正確的事情。
而楚家被滅……這樣的事實,他實在是無法一瞬間就接受,只不過在知道了這世上,他並不是孤單一人之後,他心中有些東西悄然的打開了。
沉默並沒有持續多久。
“楚兄若是接下來沒有事情的話,可以去洛陽找清忴一敘,我已經一年沒有回到京城了,相信他那裏還會有更多的事情,你會感興趣……”霍牧給出了自己的建議,怎麼說,這其實都是楚家的家事,他雖然想要幫忙,但是他的確脫不開身。
為楚中梧指了方向之後,楚中梧似乎也鬆了一口氣,原來是這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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