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5章 塵埃落定(下中)
“今日事成之後,你我不再有任何的糾葛,我們之間的會議也不曾召開,如果你們只是要求在漢匈決戰之時,月輪國的軍隊不去插手,那也只是順手而為之的事情。”瑪吉納,或者叫他楚中梧,他和鐵木兒都是效力於大漢某組織的,至於為什麼說是某組織,因為他們本身也並不清楚那個組織的名字,他們只是按照上頭的指示,在這條商道之上運營多年,然後在合適的時候給水深火熱的月輪國一個推力。
楚中梧已經許久沒有回到大漢了,和鐵木兒那本身是匈奴出身不同,楚中梧自然是徹徹底底的漢人,從裏到外都是漢人。
甚至他的少年時代也是在大漢度過的,只不過他的父親從來沒有跟他說起過他們為什麼要一直隱姓埋名,記得年少時的老家,那裏是相當富庶的存在,根本不像他們後來居住的宅子,偏僻且隱世。
直到父親死後多年他也沒有找到這個答案,他唯一知道的就是父親姓楚,名為中梧,除此之外,就連他的生母究竟是誰,父親都沒有提起過。
家宅的後山有一處無名的碑,小時候他並不清楚,長大了基本上也明白了,如果不是他的母親的話,那父親也不會生前每每鬱悶,都會逃跑一般,前往後山的碑前久坐,甄一壺酒,與山風對飲,私語於密林之中。
最後父親死前交給他的事情,應該說是任務,就是要他接受由大漢通往月輪國的商道,那時候他才知道,父親原來每次離家許久,都是為了這商道的事情,也其實能夠猜得出來,他們雖然住的偏僻,但是他的年少時候,從來沒有擔心過錢財的問題。
家宅雖然偏遠,但是屋中的東西,據他回憶起來,似乎都是名家之作,這樣的家族,又怎麼回事尋常人家。
楚中梧是他繼承了父親的名號,然後在商道之上,為了與西域人有更好的關係,更方便溝通交流,他便給自己起了一個瑪吉納的名字。
他的本名——最早的那個,由父親給他起的名字,就叫做楚夏,聽父親說是因為他出生於初夏一個蟬鳴夜,他很喜歡自己的本名,但是為了任務,也為了父親的遺志,楚中梧的名字就代替了他的本名。
如今回首一想,已經是許多年前的事情了。
當年單薄的少年,如今已經是能夠與西域的軍方強人坐而談論家國大事的大人物了,這也無愧於父親對自己的培養。
但是楚中梧更想知道的事情,不是關於月輪國究竟還有多少的陰謀隱藏在明面之下,就是平時……就在夢中,他也想要搞清楚自己的身世,想要知道他的父親,為何會過上那樣清淡的生活,自己的母親又是怎麼離開了自己……
隱隱約約的記憶中,他似乎無數次聽到了一個名號,楚家……但是多少次的尋找,就算是託人在大漢,只要有消息,就告知他,他也從來沒有尋找到有用的消息。
楚家……果然還是太籠統了吧,僅僅靠着一個姓名,就想要猜出自己父親的過往,的確有些異想天開。
但是這件事情在楚中梧心中的優先級,甚至要比完成大漢在月輪國的任務還要重要。
在他接手三條大漢通往月輪國的商道之一之後,就有人找上了他的門,驛卒。
天機閣告知了他接下來的事情,而且當天機閣找上門來的時候,楚中梧甚至對於大漢的這些辛秘事情一無所知。
或許真的是父親不想要他牽扯進來,然而病痛猛於虎,這讓老楚中梧還沒有交代好所有的事情,就已經無能為力了。
楚家,在大漢,的確如同一個禁忌一般,幾十年前的事情,像是被人刻意隱藏了一般,這看起來的確有些殺人滅口的趨勢,但是真正知情人卻是知道,如果不是隱藏了那些辛秘,或許整個國家的民心都會動蕩。
千年的家族,頃刻覆滅,這樣的手筆,當年蕭師代表朝廷查探細枝末節的時候都有些難以相信。
刀殿的體量,作為天機閣的創建者,大漢真正幕後的元老級人物,蕭合不會不清楚,那一段時間,真的是同時發生了太多事情了,他們現在可以毫無理由的將所有壞事歸咎於刀殿的幕後黑手,但是這其實只是無奈之舉罷了,讓大家有個盼頭,朝廷並沒有拿刀殿怎麼樣,其實也是有證據可言了,因為刀殿那個時候的確沒有心思去直接將偌大一個楚家覆滅。
或許楚家的覆滅與刀殿脫不開干係,畢竟當時的確出現了棋鬼的身影,但是那也只是主事者和幫凶的區別,能夠讓刀殿淪為輔助的勢力,不管是什麼樣的國家,只要稍有野心,就不會允許這樣的勢力存在的。
楚中梧知道的太少了,甚至十年之前,他才剛剛知道大漢是有天機閣這樣的組織存在的,而且由於他的任務原因,他沒有辦法像一個江湖浪客一般,用全部的精力,不顧一切,追尋任何一點的蛛絲馬跡。
一個人,不管做什麼事情,都是困難的……
這就是楚中梧的過去,得知了自己是在為大漢效力,或者說,有人承諾,會保他的性命之後,楚中梧其實是輕鬆了許多的,相信今後他也會花費更多的精力去揭開自己身上的謎團吧。
……
如今四人對面而坐,鐵木兒倒是成了陪襯,其實局面很清晰,鐵木兒是無比相信楚中梧的,如今應該叫他瑪吉納,畢竟這是在與西域人對話,很少有人知道他的漢名,他告訴庫格羅素是有着自己獨到的見解的。
畢竟庫格羅素身邊是有一個平時不管怎麼樣,他都不可能見到的漢人的——霍牧。
他只是希望藉由自己的名字,能夠引起一些真正知情人的注意……他不認為像父親那樣優秀的人,會沒有留下一點自己的過去,於心裏不承認,於客觀的現實也是不承認的。
而他賭對了,一個跨越了多年的任務,將他與真正的真相重新連接了起來,至少霍牧的心中已經有了楚中梧的印象,他做完了自己的任務,不管怎麼樣,也是會去尋找楚中梧的,這就夠了。
今日的對局更像是申乞在和瑪吉納對話,塞基琉一直是一副弔兒郎當的樣子,其實按理說,他這樣的軍人素質,不太應該坐到如此高位,然後掌握這樣巨大的權力,但是奈何有種叫做氣運的東西無色無形,讓人捉摸不透,就當塞基琉是一個擁有大氣運的人吧。
申乞提出的條件,或者說是疑問,瑪吉納都一一給他解決,主要是一種叫做合同的東西在西域人這裏是不太流行的,大漢的契約精神,一切都變成了白紙黑字呈現在了面前的捲軸之上。
捲軸上滿滿當當的自己看的申乞有些頭暈,他識字,但也僅限於一些簡單的,西域人的字和語言是相當複雜的,這不像大漢一樣,有着統一的標準,統一的文字、度量衡。
西域哪怕是往前數千年,也沒有一個像樣的大一統王朝出現,自然也不會有什麼統一的文字語言出現。
匈奴人大概是有些影響的吧,以至於有不少西域的人都說匈奴話,但是因為教育的缺失,西域人識字的還是太少了,對於他們這種五大三粗的軍人,不能要求太多。
契約是由匈奴的文字寫成的,考慮到他們身邊應該有文書一樣的存在,所以他們拿回去之後自己研究便是,這裏瑪吉納和鐵木兒沒有必要欺騙兩位將軍。
一個字一個字的,瑪吉納全部念給了面前的兩位擁有月輪國基本上所有有戰鬥力的軍隊的將軍,除了有些條目,比如城池的租用權,以及貿易自由這方面,申乞基本上沒有過問,因為這與他們之前口頭討論好的基本上沒有區別。
“二位將軍,意下如何?”瑪吉納和善的笑着,他如果笑起來,的確是一個相當英俊的男子,這無關他究竟是漢人的面相還是其他。
局面看起來相當平穩,聽完講解之後,申乞和塞基琉要了一些時間來思考,今日的事情只要簽字畫押,就說明他們的同盟徹底開始,這對於申乞和塞基琉來說的確是相當新穎的方式。
畢竟他們還是有些信不過那個女人,沒藏王后這樣為了目的可以拋棄自己的身體,可以拋棄一切的尊嚴的人,這才是他們需要提防的,他們的屬下不止一次的提醒過自家的將軍,說是沒藏王后這樣的人,在西域能夠生存下來絕對是心狠手辣之徒。
相反,像瑪吉納和鐵木兒這樣的生意人,這是他們軍隊最願意打交道的人。
當時引薦瑪吉納的人是誰來着?申乞有些記不太清了,他記得是當時沒藏王后與他在王宮之中密談之後,緊接着就有人又來商量同樣的事情,順便也就引見了瑪吉納,如此一來已經過去一年多的時間,從兩方的合作中,申乞是感受到了差距的。
相較於沒藏王后那樣的強勢與控制來說,他更喜歡與瑪吉納這些人合作的方式。
心中基本上已經有了考量,但是他心中卻有種莫名的不適,有什麼被他忽略了呢?大概也無關緊要了吧。
塞基琉是他拉入伙的,只要申乞表示沒問題,向來沒有主見,只喜歡旁觀的塞基琉也表示了統一。
四人眼神相對,大概也就明白了對方究竟是什麼樣的想法。
申乞笑了,一想到之後的事情會比想像中來的容易,最主要的是,自己不需要再如履薄冰,他們這些粗人對於計謀方面一向是不擅長的,有了瑪吉納他們的相助,相信日後的合作也會越來越順利的。
這樣想着,申乞笑出了聲,而瑪吉納臉上的微笑也更甚,看起來人畜無害的。
……
塞基琉是先死的,這一點申乞是怎麼都沒有想到。
他沒想到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
短短的幾息之間,然後過了又不到半盞茶的時間,局面竟然會這樣的風雲變幻。
他最後悔的就是聽自己的部下說此行不必攜帶護衛,被捧得飄飄然的申乞當然沒有想到,已經經過了一年多的接觸,沒想到瑪吉納和鐵木兒到現在才露出自己的獠牙。
那個屬下……申乞想起來了什麼……剛才從背後刺死塞基琉的那個人的眼睛……
申乞瞪大了眼,他盯着遠處數十名渾身融於墨色的刺客——他們的實力真的很強。申乞拼着受傷的風險,殺死了兩人,然後從他們的手中奪了刀,不然的話……他原先的刀原來已經被人偷偷摸走了,剛才明明就放在膝邊。
越想,申乞就越是覺得悲哀,自己大意、塞基琉大意、主要更是他的頭腦本就是沒有對面的這群人轉的靈活,如今一入萬丈深淵,便不得逃脫,他悔恨啊。
申乞的怒吼咆哮傳遍了庭院,連外面的街上其實都能聽得清清楚楚,只不過今日不會,鐵木兒宅子周邊,其實也都是他的人,只不過喬庄打扮成了尋常人家,為的就是以防萬一、掩人耳目。
困獸之鬥,申乞紅了眼睛,口中低吼不斷發出,他左手握刀,右臂空蕩蕩,剛才刺客直接捅死了塞基琉,哪怕塞基琉后心前胸都是厚實的軟甲和護心鏡,都敵不過刺客手上這削鐵如泥的武器。
同時襲擊的有另一個人,只不過那人從後面砍中了申乞的右臂,然後就被申乞用手捏住了喉嚨,直接將他的喉管掐斷了。
手中的刀刃,就是砍斷了自己胳膊的刀刃,現在看起來,着實有些戲謔。
他的心中其實已經黑掉了,他不曾想自己一世英名,竟然還是敗在了這群讀書人的手裏……咬牙切除且不用,因為如果不是他的貪婪,其實他也不會有任何問題,塞基琉某種程度上是他害死的,待價而沽,才是他們最該做的事情。
說到這裏,再悔恨也沒有用了,眼前兩個可惡的身影一直沒有動過,就像是在觀賞一般。
不甘的咆哮響徹雲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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