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白駒過隙,憂思難解(上)
那日之後,宮裏便傳來了二公主流霜和親一事,我心裏不知為何突然感到傷感。
突然想到自己,因為皇伯伯的一句話,流霜去了塞外,而我呢?
我開始莫名心慌。
聽婢女說,雲安城人人都說,太子聰穎,鳳凰郡主美貌,實屬良配,天作之合。
這些誇讚只在戲本子上看到,皆是好意,聽着這些我心裏也開心。
只是看着二哥日日皺眉,想來莫不是所謂的福兮禍所依。
果不其然,剛剛才喜上眉梢,下一刻便愁到心頭。
皇上下旨,要我每日未時進宮,酉時回府。
至於進宮的目的,美其名曰讓我適應宮中規矩,與太子培養感情。
實際就是每日陪五哥玩幾個小時,不過有人陪我玩鬧自然是好。
只是五哥功課緊,每日去宮裏他都在溫書,鮮少對話,但對我卻是有求必應。
他會每日抽一個時辰陪我吃喝玩樂,聽我談談趣事,教我彈琴作畫,態度算不得熱情,卻也是極好的。
每次看他坐在閑亭中,他看我在他的園子裏搗鼓,臉上掛着淺笑,那感覺總是讓我覺得悠閑,自在,無比安心。真真應了那句只是看着他的臉,便已是賞心悅目了。
阿娘說,將來我是要嫁給他的,會與他相守白頭,就像阿爹和阿娘一樣,會兒女繞膝,安度此生。
每日無憂無慮的弄着他園子裏的花草,與他一起彈琴作畫,和他在亭子裏喝茶談笑。想來若是日日這般悠閑自在,我也是願意的。
轉眼五個春秋便過去了,時光荏苒,歲月如梭,恍若白駒過隙。
這些年,我也慢慢懂得當年那紙詔書的含義,也慢慢明白當年阿娘的沉默。
那夜蓮池家宴的細節不曾因時光流逝而模糊,反而曾經不懂的也漸漸明白了。
許是兩年前聽了一些不該聽的話有些不該知道的事突然懂了。
猶記十一歲那年,太子說皇上為他新建的東宮已經差不多了,只是院子裏還需佈置。
皇後娘娘因此叫我到宮中問我意見,我只道,以後我的住所一定要有一個很大的園子,裏面要有各類花草。
記得還說了些奇思妙想,那時只是貪圖安逸,從未想過深意。
如今看來不過是為自己修一座合自己心意的牢籠而已。
入秋我便十四了,明年入秋就到了及笄之年,許是長大了,在外性子也收斂了,明白了許多,失去了許多,怪只怪當時年少無知。
我不知道我有沒有後悔,只是自從太子殿下從宮裏搬到東宮,日日事務成山堆積,漸漸沒了時間陪我玩鬧,有時甚至見一面都成難事,那時我才發現一個人在園子裏弄花弄草,一個人彈琴作畫,一個人獨坐閑亭,喝茶品茗是何感受。
這也許便是阿娘口中說的獨守一方院落,空盼一份無望的寄託吧。新世界小說www.enwds.com
那日在屏風后偷聽到的阿娘與阿爹的對話讓我這些年過得憂心,每每想到阿娘那句“一切都是皇權,無關天意。”我就胡思亂想,當真是我當年的任性讓他們舉步維艱了嗎?
我不敢問,也不敢說。
只是心底懷着愧疚,不管是對阿爹阿娘,司徒府,還是四哥,歐陽伯伯,歐陽府。我只知自己錯了,卻怎麼也不願說聲對不起。
上月,我給四哥歐陽卿塵寫信道:“此生怕是與西北荒漠,綠洲,雪山,無緣了。”
這些年,我與四哥一直書信來往,再沒正真見過,前年歐陽伯伯回過雲安,不過只待了幾日,便匆匆走了。
這些年的書信,從一開始問他西北趣事,到後來交流談心,信件一來一往便需半月,卻也安之樂之。
這次足足等了一個月,今日從東宮回來才收到他的回信。他送來了一封信,和一個一如當年的木瓶,裏面裝着黃沙。
信中寫到:小七,見字如吾。
近來可還安好?昨日才收到你的信,我現在不在關內,阿爹命我去大漠探路,想來你收到信已是個把月之後了,我給你帶了大漠的黃沙,裏面還放了大漠裏的黃花,已經幹了,但應該還有香氣……
他還說了一些他探路的趣事,讓我不必憂心,看不到西北的荒漠,便好好欣賞雲安城裏的紅花。
薄薄的三張信紙,簡單的話,卻讓我內心溫暖,我將黃沙倒了些許在掌心,裏面混着些小花渣,湊近鼻尖聞了聞,一股清香與黃沙的氣味混雜着,莫名安心。
但不過一會兒,手裏的黃沙便被雲安城的風吹散了,哪怕我將手握緊,也沒留下一點。
我只能把木瓶收好,進了屋子。
將婢女遣散出去,從柜子裏拿出一個刻着蘭花的木匣子,裏面裝着這幾年我和幾位哥哥的書信,和一些小物件,都是幾位哥哥送的。
我一直好生收着這些,只是無聊時拿出來看看。
放在最上面的是昨年我生辰時三哥送我的一塊金子做的芙蓉糕,模樣逼真,金燦燦的;還有大哥在我十歲那年送我的一把木劍,只巴掌大小,說是送我玩。
二哥也送了我不少新奇玩樣兒,竹子編的螞蚱,朱雀,蜻蜓……
看着這些東西,我既欣喜,又傷感,曾經的熱鬧,曾經的歡笑,早已不在。
四年前,大哥從軍,去了西北,第二年,三哥也去了黃山,說是去找山上的醫者學醫去了。
府里只剩我和二哥,二哥大了,皇上給他授了官職,每日鮮少在家。
阿爹忙於政事,阿娘常住菩提寺,府里就我一人,每日未時去東宮,在那園子裏閑坐到酉時便回府。
這些年,就這樣過着,不痛不癢,不喜不怒,想來也算清凈。
思緒萬千,我又翻了翻匣子,將那疊書信拿出,才發現,書信下還有塊玉,玉質細膩,顏色似血,由一條白色的絡子串着,絡子上還串着幾顆玉珠子。
這不就是那年太子殿下贈我的血玉嗎?怎的被我放在了這兒,我自己都忘了。
看着這血玉,我不經再次想起那年蓮池酒宴上,只回頭一眼便看見了他,一身白衣,只腰間的玉石似血,泛着紅光,特別顯眼,卻也相配得很。加上他那溫潤如玉,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英姿,怕是世間再難找出那般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