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失控

普斯森特公國王都，波派瑞特城。

東方將白，街道上，卻鮮有行人。

這一夜發生了什麼，人們都不清楚，但他們至少明白一點，那便是不管發生了什麼，都不會是好事……

這點，從街道上巡邏的士兵們的臉上就能看出——他們一個個陰沉得就像是要凝出一團烏雲似的，看得人們壓抑不已。

王宮內，德魯斯雙手扶在桌上，盯着那張標着紅點的地圖，眉宇間不見多少憂愁，更多的是陰鬱。

兩名年歲不小的將領正立在一旁，面帶羞愧地低着頭。

德魯斯看了一會兒，微微張開口，像是要說什麼，卻等了好半天都沒蹦出一個字來，又將嘴閉上了。

他拿起一旁的銀杯喝了口酒，重重地將杯子往桌上一砸，嚇得一旁的侍者全都縮了下腦袋。

害怕歸害怕，他們還是得做自己該做的事情。

一個侍者顫顫巍巍地舉過壺來，開始向酒杯內續酒。

可他太緊張了，手也抖得厲害，所以倒着倒着，就灑到了德魯斯的手背上。

“啊！”侍者驚叫了一聲，本能地抬頭去看德魯斯。

迎上他視線的，是德魯斯那鐵青的面龐。

“陛下饒……”侍者的話，沒能說完，因為德魯斯打斷了他。

可德魯斯並沒有施暴於他，而是一把奪過了他手中的壺，對着嘴大口地倒了起來！

“陛下！”“不要這樣陛下！”兩名老將見狀，痛心地叫道，他們那發自內心的痛苦聲音，聽得人一陣心酸。

德魯斯灌了一大口，將壺往侍者懷裏一塞，閉上眼睛清了清嗓子，才問道：“守軍有沒有倖存者，將領之類的？”

一名老將見德魯斯沒有自暴自棄，剛鬆了口氣，卻又嘆了口氣，搖頭難受地道：“沒了陛下，所有守軍，沒有一人對光耀石做出回應……”

德魯斯聽完，雙眼圓瞪，怒聲問道：“凱洛呢？凱洛也沒能活下來？！他可是第六階啊，連他也死了？！”

“陛下……”另一名老將道，“所有守軍最後一次的報告中都明確指出敵人中有第七階魔物，在這種情況下，即使是第六階魔怖戰士，也難逃一死啊……”

德魯斯眼神發直地盯着那些紅點，雙手緊緊地摳住了桌沿，連指甲都被按得裂開。

“我們的軍隊還剩下多少？”德魯斯顫抖着問道。

兩個老將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個回答道：“陛下，末將以為，我們現在所剩的軍隊不管有多少，都是沒用的了。”

德魯斯一抬頭，狠狠地看向那老將，老將並未退縮，而是直視着他。

“沒用？你是在說，我們現在已經可以等死了，是嗎？”德魯斯的眼睛瞪得更大，似乎對方有一個字不合他的意，他就要上去吃了對方一樣！

“不，末將的意思是，公國還能支撐多久，只取決於一個人。”老將緩緩地道。

德魯斯雙眼微微眯起，低聲說出了一個名字：“娜貝蕾忒……”

老將點了點頭。

德魯斯停頓了一會兒，自嘲地笑了笑，道：“‘公國’？你說的，恐怕是王宮能撐多久吧？一個娜貝蕾忒，難道還可以將整個公國護在身後？！”

“陛下，公國只要有您在，便不會滅亡。”“不錯。”兩名老將雖然年已蹉跎，聲音也不大，但話語間的堅決，卻絲毫不亞於血氣方剛的少年。

德魯斯不禁慘笑了一下，他也想相信自己有那種化腐朽為神奇的能力，可惜如果整個公國在這場災難后就只剩下這座王宮勉強倖免，那和滅國也沒有區別了……

“陛下，您的御用魔導師求見。”一個侍者忽然走到門口說道。

德魯斯沉聲道：“何事？”

“他說有新的戰況報告。”

“讓他進來。”德魯斯不見一絲焦急地道，似是已看淡了一樣。

兩名老將卻是明白，德魯斯才不是個會把這一切都看淡的人，他只是不想在這個關鍵的時候讓自己失控罷了。

“陛下！”一個衣着鮮艷的魔導師走了進來，叫道。

“什麼戰況，快說。”德魯斯眼睛盯着地圖說道。

那魔導師咽了口唾沫，才有些沙啞地道：“剛收到來自杜斯堡和阿提桑堡的求援，他們在與敵人接觸不到半分鐘的時間內，軍隊便已接近全軍覆沒，現在，已經聯絡不上了……”

德魯斯將視線轉至地圖的上方和左方，說道：“又有兩個堡壘淪陷，而且是不同方向的，敵方的行軍路線很令人疑惑，好像並無目的……”

“陛下，”那魔導師又咽了口唾沫，道：“疊峰灣也傳來了消息，敵人已經軍臨城下，恐怕那邊也要失守了……”

德魯斯不禁看向地圖最西面的海岸線處，忿忿地道：“這些混蛋，是真地準備將整個公國都毀掉嗎？！”

“它們……不受控制……”那魔導師支吾了一會兒，忽然道。

“什麼？你什麼意思？！”德魯斯疑惑道。

“敵人……全部都是魔物，沒有人類在其中指揮，它們全部是憑着本能在行動……”

德魯斯聽完，自嘲地笑了笑，道：“也就是說芬奇這個傢伙並沒有騙我，對方真地不是衝著我的公國來的！”

他本以為，這是攝冥會對公國的一次報復計劃，所以當聽到芬奇對整件事情的敘述之後，他基本都沒有聽進去，在他看來，攝冥會既然能弄出這麼大的動靜，其動機不應該像芬奇所說的那麼幼稚和狹隘，而應更為宏大才是。

現在看來，事情還真有可能與芬奇說的一樣了……

德魯斯緩了好一會兒，許是累了，坐到了椅子上，對魔導師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可那魔導師卻沒走，而是繼續道：“事實上，陛下，還有一件事需要向您報告……”

德魯斯眉毛一挑，大聲道：“說！”愛文學網www.lovewenxue.com

“波士克城……也……”

“波士克城？！搞什麼鬼，那附近不是沒有魔法陣嗎？難道說還有類似觀星湖那種未被提前發現的魔法陣？！”德魯斯上半身從椅子上前傾過來，急道。

“不，陛下，波士克城的情況，有些不同……”

“你有話就快說！”德魯斯看着他這吞吞吐吐的模樣，怒道。

“波士克城並沒有遭到攝冥會魔物的屠戮，但具體是誰……尚無消息……”

“誰？他媽的誰？！”德魯斯終於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他豁然站起身，連氣都有些喘不上來，普斯森特公國真要滅亡，也不至於如此迅速和窩囊吧？！

“目前……距離波士克城較近的幾個城鎮也已經變成了鬼城，城鎮內死亡的居民全部都沒有致命傷，而根據這些城鎮的情況來看，對方是在專門尋找人口較多的城鎮進行攻擊……”

“好！！好！！”德魯斯大喘着氣，一個字重複了好幾遍。

兩個老將想要安慰他，卻一個字都沒能說出口。

一時間，屋子裏安靜了下來。

包括德魯斯在內，所有人都已一籌莫展。

事情，竟然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已徹底超脫了他們所能掌控的範圍……

——

普斯森特公國東部城鎮，萊西皮特城。

這裏距離各個魔法陣的距離都較遠，腐化暗魔勢的魔物大潮，還並未接近此處。

儘管如此，城牆上卻已滿是全副武裝的士兵和魔導師。

他們並不知道敵人現在蔓延到了哪裏，正常情況下，本應有偵察兵在前方隨時報告情況，可這一次，除去那些城鎮發來的求援聯絡可以被當成是敵人行蹤的信息之外，顯然不會有其他報告了，畢竟，偵察兵本就是隱秘行事的兵種，而在第七階魔物的面前，他們的隱秘可以說就是個笑話……

一個軍官打扮的男子走上城牆，對着一個身着青色魔法袍的魔導師問道：“怎麼樣，有動靜嗎？”

“放心~如果有動靜，你一定會知道的。”魔導師半開玩笑地道。

軍官勉強笑了笑，道：“是啊，數都數不清的以中階魔物為主力的大軍，想必動靜是很大的。”

魔導師沒有吱聲，他看着遠處太陽升起的地平線，眼神有些迷離。

“你怎麼看這次的事情？”他突然問道。

“如果不是神聖諸神睡死了，那就是他們這群王八蛋們真地掛了，我只能給出這麼一個結論。”軍官冷聲道。

“呵呵，真是豁出去了啊。”魔導師瞥了他一眼，笑道。

軍官嘆了口氣，道：“誰不是呢？城裏昨天傳言四起，說是整個普斯森特公國都沒救了，然後一些人就開始了肆無忌憚地破壞和擄掠……也不知道他們是從哪裏得到的消息。”

“不管消息封鎖得多麼嚴密，只要人們足夠在乎這件事，便總會在關乎這件事的一切人或事物上找到缺口。”

軍官微微低下頭思索了一陣，道：“真地沒有希望了嗎……聖翼騎士們難道不會來救我們嗎？”

“如果是在以前，我們當然可以指望聖翼騎士，可現在……聖陸唯有的兩個與聖翼騎士的聯絡方式都已不復存在——白衣主教及高階議會，都被邪藪鬼堂給毀了……”魔導師心情沉重地道。

“該死的邪藪鬼堂！居然還恬不知恥地表現出他們並不想與人類為敵！”軍官一拳擊在城牆上，罵道。

“哎……”魔導師忽然感到一陣心煩意亂，他走到城牆邊，繼續眺望着地平線。

可這一眼，卻讓他臉色一變！

地平線處，不知何時出現了無數細小的黑影，遠遠望去，比比皆是，地平線很快就被淹沒覆蓋！

他放在城牆上的手，明顯地感覺到了震動，他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跟着在顫的手臂，然後抬起頭深吸了口氣對着軍官道：“來了！”

軍官沒說話。

他當然知道敵人來了。

可他現在也沒什麼能做的了，城鎮的一切防禦佈置，都已妥當。

妥當……

這個詞聽起來還真是刺耳。

那奇形怪狀的畸形大軍里，什麼等階的魔物都有，第七階的魔物更是多達十幾個，在面對這樣的敵人時，他們該做到什麼程度才能叫妥當？！

“那裏面……有我們的士兵！”有人忽然叫道。

他沒有看錯，魔物中間，的確夾雜着不少本來是普斯森特公國士兵的人，只不過，他們已經不再是人類，只見他們幾乎全身都被白色的肉質物包裹着，只有小半個已毫無理智的臉露在外面，整個人看起來臃腫而恐怖！

望着那塵土中行進的怪物們，士兵們都面帶恐懼地互相瞅着彼此，似乎只要有一個人帶頭逃跑，他們便會跟上——連血影軍這樣的精英部隊都在瞬間覆滅，他們這些普通的士兵又能做得了什麼？！

“命令，長官？”有低階軍官面帶驚慌地問道。

軍官好半天沒說話，最後竟閉上了眼睛。

沒有意義，有生以來他第一次感覺戰鬥是沒有意義的。

無論如何，他們都已無法保護任何人，即使他們拼了命。

放棄吧，讓大家逃吧……或許，還能有一兩個人逃出生天？

這麼想着，軍官正要下令棄城，可一個巨大的身影，忽然間從一道同樣出現得十分突然的巨型黑色傳送門裏緩步走了出來！地面，隨着他的腳步而大幅震動着，城牆像是要散了一般，和剛才那種程度的震動比起來，不啻天淵！

這是一個全身穿着雪白盔甲、身體像半人馬卻更加壯實的魔物，他一走出來，便將所有人的視線都擋住了！

太高了，太大了！看似宏偉的城牆在他面前，竟然還不及其膝蓋！這怪物，比那些攝冥會的第七階魔物都高大！眾人就感覺不是這怪物在移動，而是他們所在的城鎮在自己移動一般！

這魔物看也沒看遠處的魔物大潮，他將手中巨大的雙刃斧往肩上一扛，轉過那長着牛角的骷髏頭對城牆上的人類粗聲道：“聽好了人類，我只有一個要求：在老子保護你們期間，都他媽地把嘴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