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認錯
長樂宮。
從古時起,長樂未央這四個字的意思,便是長久歡樂,永不結束。
皇帝把這四個字拆成自己宮殿的名字,所期許的,莫過於此。
可世上,哪有什麼是長久的呢?
這四個字,其實也就是一種欺騙罷了。
自欺欺人。
夙瑜看着牌匾上的字,她的眸光深邃,脊背挺的筆直。
通傳的時間總是無比漫長,好在,她已經做好心理準備。
終於——
一個時辰后,宮門打開,一個白了鬍子的公公抬手迎她進去:“景玉公主快進去吧,切勿再惹怒聖上了。”
夙瑜看他一眼,微微笑:“謝謝鄭公公提醒。”
話落,夙瑜徑直朝里走去。
高台上,書案旁,雕龍紋刻龍身。案上點龍涎香,青煙裊裊。
穩重的帝皇身着明黃色綾羅長袍,前後背各綉一條正龍,張牙舞爪,十二章龍紋通透傳神。
他手拿着書文,一雙眼清淡掃下來。
那是一雙閱人無數的眼。繞是重活一次的夙瑜,心頭都忍不住發顫。
“父皇,兒臣是來請罪的。”
壓下心中不適,夙瑜伏下身,額抵在手掌上。
“哦?”
陵皇夙烈放下書,看着自己的女兒。他這人確實感情淡泊,夙瑜三番兩次的反抗,已經快耗盡他的耐心。
這樣的關頭夙瑜跑來請罪,的確不失為聰明之舉。
嚴肅的面容劃過一絲裂紋,夙烈開口道:“既來請罪,那麼,你的罪是什麼?”
“百行孝為先,反抗父母之命便是大罪。兒臣從一開始便做錯了。”
“只是事不過三,如今兒臣以幡然醒悟,還望父皇給兒臣一次機會,此次和親,兒臣定會好好重視!”
這話,自是夙瑜斟酌以後的答案。
她雖有心離開,也得找個借口。皇城雖大,身為皇女,縱有尊貴的身份,享不盡的榮華,可她終究,也只能被禁錮於此。
如此一來,和親出城,遠離霄芸,便是如今最好的法子。
前世遇上悍匪,車群慌亂逃命,哪還顧得別的。只要到那時,她提前做好主準備……
想到這,夙瑜回過神,一雙眼亮的出奇。她再次懇求道:
“兒臣當時只想着自己能待在父皇母後身邊盡孝,目光短淺,卻忘了天下百姓正處於水火之中,如今兒臣以做好準備,求父皇再給兒臣一次機會!”
龍涎香的味道清淺,卻長久留存,淡淡青霧在空氣中瀰漫,將夙烈的臉遮個朦朧。
緊接着,一段沉默蔓延開來,與時間的較量只會讓人產生遐想,從而害怕恐懼。
夙瑜也摸不准他的心思。
她只能靜靜候着,賭這一把。
畢竟,無論從哪方面看,她都是最適合和親的旗子。這一點,從她如此的鬧騰都沒能改變夙烈的心思,已經能夠證明。
“倒是挺能說……”
終於,夙烈開了口。
他的眼裏漫出一絲深長,似乎要將她看透:“不過,花言巧語並非是好事。”
“夙瑜,你是孤的女兒,你的心思孤豈能不知?”
“突然改變心意答應和親,你的目的是什麼?”
一滴汗從臉頰旁滑落,帝皇的威壓濃烈可怖,夙瑜臉色微變。
幸好,這也是她事先所料的。
只見夙瑜不急不緩的站起身來,正視龍顏——
“兒臣跪了三天,卻沒有跪上三夜,沒能達到父皇的要求。五天前,兒臣感染的風寒惡化,燒的頭腦昏沉,那時候,兒臣以為自己要死了……”
她說完,眸光微變,眼裏似有水光瀲灧:“是母后一直在我身邊照顧,陪了我一宿,硬生生將我從地獄拉回來!”
“從那時候起,兒臣就想,想要報答母后的恩情!”
“兒臣的確是有目的的,兒臣做不到心懷天下,做不到憂國憂民,可兒臣卻願意為了母後去和這親!”
說完這話,少女垂下眉眼,身單影只,看上去悲戚不已。
這番話聽上去中肯十分,卻也不像假的。
夙烈望着那抹身影,愣了片刻,終究化作一片嘆息:“罷了,身為一國的公主你該有自己的責任。退下吧,孤乏了。”
“謝父皇。”
掩下眸中深意,夙瑜勾唇,緩緩退去房間。
成了。
陵皇心思縝密,喜愛猜疑,這次能讓他卸下顧慮,還真是費了一番功夫。
想到這,夙瑜深呼口氣。
她並不是一個愛撒謊之人,前世撒過唯一的謊,便是與翡翠的交易。現在看來,這份經驗卻能派上用場,不知是悲是喜。
“公主,您出來了!陛下怎麼說,您沒事吧?”
思慮中,小茹的聲音傳來,她已經候了多時,眼中的忐忑一目了然。
望着那雙為自己着急的臉,夙瑜的面色柔和不少:“沒事,父皇不怪我了。”
說罷,她摸着肚子:“走吧小茹,一天沒吃東西,我這肚子餓了。”
“公,公主……”小茹瞪大眼睛,公主竟然沒有對她用尊稱!
“走啦,獃頭獃腦。”夙瑜怎會看不穿她的心思,不過她並未點破,抬步朝景玉宮走去。
景玉宮坐落在皇城以南,倒是個好地方。
今兒個天氣稍微好些,迎着太陽,孤零零的樹枝似乎已經長出些許嫩綠的新芽,看上去一片和諧。
御膳房的婢女聽見傳膳,不過一會便送過來。
夙瑜坐下身,看見站在旁邊的小茹,招招手:“過來一起用膳吧。”
“不行不行。”小茹連忙搖頭,“小茹只是個小小婢女,怎能和公主一起用膳,公主這是折煞奴婢了。”
“那這可是我的命令。”夙瑜看她那樣子,知道她是嚇到了,可是她並不打算作罷。
有離宮的打算之後她已經想的很清楚了,公主也好婢女也罷,世間雖然脫不開這些束縛可總歸不敵一個真字。
她就只想對那些真心待她的人好。
不論什麼地位,不論什麼身份。
而且,若是離宮,她往後應該也不會再見小茹了。
想起小茹前世的慘死,夙瑜默默想,待到和親時,她說什麼都不能把她帶上才是。
“命令?”
小茹哪曉得夙瑜那麼多心思,她皺着眉頭,戰戰兢兢的坐到夙瑜旁邊。
這樣的待遇可是頭一回,小茹覺得整個人都有點輕飄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