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七章 生氣
顧阿翎最近跟着惡補了不少樂術,知道這是怨曲里最有名的一首《蘇不伶》。說的是一個歌女和皇帝的故事,歌女輕信了皇帝的謊言,等到朱顏凋謝,等來的是皇帝迎娶另一位美麗的妙齡貴女,母儀天下。
於是歌女死後化成名為蘇不伶的妖怪回來複仇--情絲截,傷心切,心如蛇蠍,心碎成屑。
這種妖怪最為可怕的地方是能將人的情感拔除得一乾二淨,什麼兇狠的手段對她們而言都是一瞬達到目的而已,沒有任何區別。
故而《蘇不伶》也是所有怨曲殺傷最強的。
隨着曲調步步推進,周遭空間劇烈的扭曲了幾下,顯露出它原本的模樣:十里紅蓮鋪成一片血海,十里之外,是延伸不見的黑暗,他們面前,是成堆的屍體,都是面部猙獰,死狀凄慘。
顧阿翎眼前剛出現一點虛影,顧旋眸就分出一隻手捂住她的雙眼,繼而曲調一轉,這下就是顧阿翎更為熟悉的《梅花烙》第一卷玉骨。
大概是眼前的東西不怎麼乾淨,她雖然任性,但是顧旋眸的話,她都是聽的,於是也自覺的閉上眼,乖乖等着。
“阿翎,站我身後。”顧旋眸鬆開手,眸光定定的看着她,像是最溫暖的春光,“不用怕,沒有人能傷害我的阿翎,除非我死。”
還很小的時候,大概是七八歲,父母雙雙病逝的時候,顧旋眸就同她說過這句話。顧旋眸是知道真相的,她也知道,因為父親修鍊樂術走偏只能服毒自盡,而母親選擇殉情,所謂的生病,只不過是哄騙她的說辭。
在他們死去的前一晚,顧阿翎徹夜焦躁不安,而現在,一種不安到近乎暴躁的情緒,從她心底生出,漸漸蔓延,和那一晚,一模一樣。
也就是說,等到這種情緒從爬滿她整顆心臟,達到臨界值的那一刻,阿胡……會死。
森然寒意自背脊衝出,顧阿翎低下頭,盡量如常的躲在顧旋眸身後,還是沒能控制住,抓着顧旋眸衣袖的手不停發抖。
顧旋眸本來就對顧阿翎的心思瞭若指掌,何況這麼明顯,剛要問時,周遭情景再度一變,黑夜成白晝,眼前正是他最熟悉的長樂山,顧阿翎最喜歡的乘涼的百年榕樹。
“本宮聽說,有長樂顧家的客人來了。”一聲嘹麗鳳鳴之後,是少年人獨有的稚嫩嗓音,漫不經心,又有幾分清涼的冷調,“還給本宮送了一份大禮。”
那是一個看着才十二三歲的少年,雪衣錦繡,金絲成畫,他隨意坐在榕樹頂上,張狂奢華不知內斂。
但最惹人眼的,是他懷裏那架箜篌--漆黑如墨,剔透若骨,十八根長弦幽冷如淵,是最深冷的死寂。
箜篌不腐。
顧旋眸依然冷靜,他上前一步將顧阿翎完全擋在身後,眸光染上些許嘲諷地冷漠,“十八殿下,如果當時我沒有出手,您能保證現在死的不是我們嗎?”
“所以你才有資格見到本宮。”少年勾了勾唇,“不過也到此為止了。”
“有什麼手段,趁早。”說著,少年微微揚眸,滿是輕蔑,他毫不在意,彷彿眼前只是一件讓他解悶的小事,“本宮現在心情不錯,先讓你一會兒。”
顧旋眸雖然沒有被激怒,卻也沒有輕慢,“阿翎,閉眼。”他輕聲囑咐,隨即吹奏摺笛,是他目前所會的殺曲中,最狠最致命的《灼》。
也不會讓人死相難看,如果阿翎沒有聽話閉眼的話。
顧阿翎當然沒有聽話,那種不安已經越來越深,她默默盯着顧旋眸的背影,眸光難過又堅定這個背影已經保護了她十六年,那這一次,換她來吧。
激昂樂聲化成灼熱火鳳,直衝少年而去,將少年衝撞到半空之中,形如彎月,也令少年噴出一口薄血。
一旦見血,就說明灼印已成,接下來無論如何,眼前這人都會被灼燒成灰,無法挽救。
顧旋眸停下樂聲,靜靜看着在火里燃燒的少年,一點點化成虛影,但是很奇怪,幻境沒有任何變化,少年看起來也並不痛苦,至少,由始至終,他唇畔都帶着嘲弄的笑意。
他還在思考對方能力的可能性,顧阿翎心裏那點不安終於放到最大,她猛然往前一撲,顧旋眸沒有防備,生生被她拉扯到身後,與此同時,他看見慢慢化成虛影的少年像是蛻變一般,變成一道身形頎長的人影。
“好了,遊戲結束。”
聲音不再稚嫩,而是如同醇酒,引人致命的華麗。
隨之而來的,是令人無法動彈的殺意,那一瞬間梅花烙保護硃砂痣的本能爆發,顧旋眸最後看見的,是顧阿翎額上的梅花印破碎,還有,她最後的笑容。
“阿胡再見。”
--他被傳到了安全的地方。
只有他。
眉心清淡的硃砂一時滴出血來,順着他面龐滑下,凄婉而扭曲。
寄人籬
“阿翎。”
少年立在榕樹之下,眉目溫潤如水,碧衣翩翩出塵。
就像過去的十六年,他一直都是這麼等她歸家,只是這一次,她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因為,這只是她在做夢。
顧阿翎盯着破舊積灰的房梁發獃,直到有人進來,抓着她的胳膊狠狠擰了兩下,又似乎還不解氣,又往她臉上潑了一盆冷水,看着她冷得瑟瑟發抖這才開心。
“喪門星,今天就要走了,開心嗎?”
開心死了,顧阿翎靜靜盯着眼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這幾天零零碎碎拼湊出一些信息,這是她現在這個身份的姐姐,顧阿珍。
不,這種人根本就不配姓顧。
“嗤,還裝啞呢?行,你繼續裝,一會馬車來了趕緊給我滾。”女人翻了一個白眼,“你還真以為自己是去看病享福呢,就你這種貨色,到哪都是下等人。”
顧阿翎攥緊手默默忍耐,提醒自己現在已經沒有阿胡給你撐腰了,要報仇,慢慢報,總不會晚的。
現在,離開這個地方才是要緊事。
還有,聲音。
江淮顧家
小榭流水,九曲迴廊。
帶着江淮特有的朦朧神秘。
深院,晏渠手裏拿捏着一枚黑棋,愁苦的看着幾乎被團團圍死的棋面,無從下手,“阿齊,我知道你心裏不爽快,但我也被你虐這麼久了,也該消消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