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亡國
說起小時候，我的記憶是灰色的，周圍的人是麻木的，我的家是那間下雨漏水、颳風漏風的小破屋。
我左邊胸口上有一隻紅色的十一尾朱雀，朱雀是梟國的神鳥，也是梟國的圖騰，朱雀生九尾已經是極限，我身上這隻十一尾朱雀，是王、是神。
我每次洗澡都能看到它，每次我都想把它洗掉，別人都沒有，只有我有，幸虧我們的衣服都是那種能把人悟出痱子，不然讓別人看到我身上的東西，他們更歧視我了。
“阿媽，為什麼我身上有這個？”
“這是你母親留給你的。”
“我母親是誰？”
“……是王后。”
“不可能，她那麼壞，我不要做她女兒。”
王後派人來接我，她們把我帶到一間溫泉房裏，房間的水池冒着熱氣，我在裏面瞎轉悠，她們不知道什麼時候都走了。
“王後娘娘。”我往裏走，哪裏有人，但是這池子不錯，水熱熱的，好乾凈。
我正看着水裏的倒影，突然一個人從水裏冒了出來，嚇了我一大跳。
那個女人笑着，我坐在地上，驚慌失措的看着她。
九歲那年，突然間所有人都躁動不安，一場大火在天邊燒起來。
阿媽拿了一塊餅給我，“丫頭，一會兒走的時候，一定要跟着我，聽到了嗎？”
“阿媽，我們要去哪裏？”
“我們要搬家，搬到別的地方去。”
“我們要去哪？就我們走嗎？”
“不，他們都走，丫頭，你一定要聽話。”
“阿媽放心。”我咬了口餅，把剩下的藏起來。
“我還沒看夠我們丫頭。”
“我也沒看夠阿媽，等咱們到了新家，阿媽再好好看我，我也好好看看阿媽。”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更不知道我要去哪裏。
大街上所有人都慌慌張張跑來跑去，炮火砸斷了城牆，我被阿娘護着，一路往南走，突然聽到有人叫我，明明不是我的名字，可我卻覺得她是在叫我，我回頭。
斷了的城牆上有一個穿着白裙的女人，她望着我，張了張嘴，我耳邊全是人們的叫喊聲，根本聽不到她在說什麼，可我看着她，就像……懂了一樣，她是在跟我說再見！
“母后！”
炮火砸到她身上，我看到她最後的那一滴眼淚，她轉過頭，正對着炮火，合上眼。
“母后！”
我顛簸了很久，如在夢中，不止這段時間，我覺得我以前所有的日子都是做夢。
等我醒來，所有的一切都變了，我穿着華麗的衣裙，被一群人擁着進了一座宮殿，一座白色的宮殿。
宮殿大門有三四米高，他們都不敢進去，我看着阿娘，阿娘催我進去，我回頭推開門，那道門輕輕一推就開了，裏面空蕩蕩的，我躊躇一會兒，還是進去了。
我剛走進去，門就關上了，把我嚇了一跳，我抬頭看着高高在上的那個人，還有那個人旁邊的哥哥。
“你叫什麼名字？”
我看着他，“我叫丫頭。”
那個人冷笑着，“丫頭，哪有人叫這個名字。”
“我就叫這個名字，阿媽她們都這樣叫我的。”
“你過來。”
我走到台階下，他又說：“上來。”
我走到他面前，他看着我的眼睛。
“記住，你叫白玥宸，不叫丫頭。”
我不明白他說的話。
“你要聽話知道嗎？”
我點點頭，我要聽話，一定要聽話，母后要我活着，我就活着，一定要活着。
他們都跟我說我是公主，我想要什麼都可以。
我是公主就要保護我的人民和國家。
晚上，我一個人洗澡，蒸騰的水霧讓我想起王后，想起她披着頭髮從水裏冒出來，想起她死的時候，似乎看到她血淋淋的站在我面前，就像……戰場上那些輸了的人，滿身是血，死不瞑目。
空中閃過一道閃電，雷聲震耳，我從水裏出來，披了件衣服往哥哥那裏去。
我躲在哥哥懷裏，眼睛裏流了很多水，他們說這是眼淚，我從來沒流過眼淚，這是第一次。
“怎麼了？”
“我怕。”
“打雷而已，有什麼好怕的。”
“我怕，我怕王后從水裏冒出來，我看見她死在我面前的。”
哥哥沒說什麼，抱着我睡了一夜，安慰着我，就像以前一樣，似乎回到了以前的時候。
我在夢裏看到許多人向我求救，他們身上都是血，他們呻吟着向我爬過來，我不停的往後退、往後退，可是腿腳不聽使喚，怎麼都動不了。
“阿媽，阿娘，哥哥，哥哥。”我轉身看到王后滿臉是血的站在我身後。
“玥宸，玥宸，你要活着，為你王兄活着。”
“我沒有王兄，我只有哥哥，哥哥救我。”
我轉身要走，卻被人抓住腳，怎麼也走不了。
“你要為你王兄活着，知道嗎，你要為你王兄活着，你要為你王兄活着！”
我猛然驚醒，一巴掌扇在哥哥臉上，把哥哥給嚇醒了。
哥哥看着我，我滿臉是汗，被夢裏的場景嚇得還沒緩過來。
“你怎麼了？”
我獃獃地看着哥哥，哥哥從小柜上拿了一條帕子給我擦汗。
“沒事，你是做噩夢了，別怕啊。”
我看着他，怎麼看都覺得他既陌生又熟悉，這個人，真的是我哥嗎。
“你怎麼了？”
我看着他，問道：“你是誰？”
“你傻了，我是你哥啊。”
“你是我哥。”
“對啊，你是不是睡糊塗了？”
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哥哥抱着我說：“沒事了，沒事了，你只是做了個夢。”
“不是夢，我看到了，我看到她在沖我笑，我看到了，哥哥，你救我。”
“別怕，別怕，你別怕，哥永遠都會護着你的，別怕啊。”
我抱着他，好像得到巨大的安慰，就算天塌下來，還有人陪着我。
“睡吧，哥陪着你。”
哥哥把我抱在懷裏，我總想把腦袋縮到被子裏，他一次次把我從被窩裏揪出來。
“不準矇著被子睡覺。”
我老老實實躺着，哥哥看我睡了，才躺下睡覺。
我聽着他均勻的呼吸聲，自己翻了個身，忍不住哭起來，直哭到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