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六章 不識抬舉
林凌啟一驚,忙扯過破毯子遮擋在身子。他向來喜歡光着身子睡覺,若不是草席扎人,連大褲衩子都懶得穿。可雖然穿着褲衩,一柱擎天的樣子太不雅觀了,尤其在張雲潔面前。
張雲潔已經看到了,一張俏麗的臉變得紅艷艷的。忙別過頭來,在林凌啟的床下摸索,提起夜壺來,轉身往外走。
在古代,根本沒有什麼衛生間,晚上若要方便,就尿在夜壺裏。人們起床的第一件事,便是倒馬桶、尿壺,而這種工作往往由婦女承擔。
林凌啟更窘迫了,說:“嫂子,這個我自己處理。”
張雲潔頭也不回地說:“這種事怎麼由你們男人做呢!現在你還單身,這夜壺由我去倒。等以後你有了媳婦,那我就不管了。”
林凌啟紅着臉,匆匆洗漱一番,穿上衣服來到院子裏。
大槐樹底下擺着着小木桌,上面放着一大碗米粥、一個鹹鴨蛋。他也不客氣,拖過小矮凳,坐下來胡嚕胡嚕喝起來。
張雲潔在水井邊沖洗完夜壺,將它擱置在一角落,又洗了洗手,坐到林凌啟旁邊說:“阿啟,你慢點喝,鍋里還有。”
林凌啟點點頭,放下碗說:“嫂子,哥去哪裏了?”
“他呀!昨天喝多了,現在還沒起來呢!”
張雲潔隨手拿來擱置在一邊的針線,縫起鞋底來,一邊說:“阿啟,現在丁老爺的那筆錢不用還了,你哥把湊來的錢還掉,餘下還有五兩多點。加上昨天鄉里鄉親送來的禮,總共有七兩左右。我尋思着給你說門親事,你看如何?”
林凌啟忙搖搖頭說:“嫂子,我家這麼破舊,有誰稀罕過來。我這裏也有十幾兩銀子,乾脆把屋子翻新一下。”
張雲潔停下手中的活,遲疑一下說:“可是這些錢蓋房子只怕不夠。再說了,即便夠的話,也沒錢給你取媳婦了。”
聽張雲潔的話,倒象是個上了年紀的婦女在給小叔子安排婚事,可她年不過十七八,聽着感覺怪怪的。林凌啟無奈的搖了搖頭,說:“嫂子,這你不用操心,我自己會搞定。”
叔嫂兩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聊着,籬笆牆的門推開了,一個身材臃腫的中年男人,提着一包熟食與一塊花布,笑眯眯地走進來。
林凌啟從記憶中搜索出此人來,他叫張明軒,是本村莊富豪,在城裏開家布店,規模可謂是最大的。不禁暗思:這人跟自己家向來沒有關係,今日來此,不知有什麼事?
張雲潔也看到了,忙起身喊:“姨夫,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
張明軒笑着說:“雲潔,自從你嫁到林家以來,我還沒過來看你一趟。今日恰好有空,隨便過來轉轉。這布給你做幾身衣服,看看喜不喜歡。不中意的話,你上鋪子裏自己去找。”
轉而對林凌啟說:“啊呀!賢侄哪!多久沒見,你已這般高大啦!你看你,天庭飽滿,地閣方圓,果然是一副官架子。當初我把外甥女嫁給你哥,看中就是你將來必能飛黃騰達,真是天遂我願哪!雲潔,你去拾掇拾掇,中午我陪賢侄喝幾杯。”
張雲潔應了一聲,接過他手中的東西,快步走入廚房。
林凌啟看着他一副諂媚之色,心中不免厭煩。聽哥說,家裏有困難時,上他家借錢,卻吃了幾回閉門羹,不然也不會向丁茂生借錢了。現在跑來巴結,肯定是衝著自己錦衣衛身份來的。
他猜測的一點不錯,明朝時,社會階層按士農工商排列。商人雖然有錢,但社會地位底下,只能巴結官府、文人,來提高自己的身價。
張明軒得知林凌發的弟弟林凌啟現在已經是錦衣衛了,連縣老爺都對他畢恭畢敬,便過來抱大腿,以便以後有什麼事,可以請他幫襯。
現見他不冷不熱的樣子,又厚着臉皮說:“賢侄,我們雖是親戚,但平日裏甚少走動。今日相會,一定要好好喝幾杯。”
林凌啟雖然看他不順眼,但畢竟他是張雲潔的姨夫,出格的話不好說。
正躊躇着怎麼應付,忽然林凌發披散着頭髮,光着腳跑出來說:“姨夫,你怎麼過來了?”
“看你說的,我怎麼不能過來。”張明軒眉頭略皺,暗想:你以為我稀罕來你家,還不是衝著你弟弟的面子。
林凌發撓撓頭,憨厚地笑了笑說:“姨夫,平日裏不見你來一趟,今天到來叫我有些意外。”
這小子是不是存心在他弟弟面前揭我的短?
張明軒心裏忐忑起來,看了看林凌啟。見他並沒有什麼反應,心中稍安。便擺出一副長輩的樣子,沉着臉說:“你看你,蓬頭垢面的,還光着腳丫,像什麼樣子!一個大男人,不知道下地幹活養婆娘,還窩在家裏,你當你是沈萬三呢!”
這話說得太刻薄了,林凌啟聽着十分不快,心想:他娘的,平時不見你照顧我哥嫂,現在跑到我家裏來擺威風,你當你是哪顆蔥啊!
他正要發火,卻見張雲潔在廚房忙碌的身影,硬是忍下一口氣來,隨手拿起桌上的千層底擺弄着。
林凌發陪笑說:“姨夫教訓得是。不過阿啟回來沒多久,我怕他一個人無聊,所以待在家裏陪陪他。”
“哼!”張明軒冷哼一聲,來到桌邊坐下,對林凌啟堆起笑容說:“賢侄,這鞋是給你縫製的吧?其實象你這種身份的人,應該穿靴子才是,這種鞋只能給你哥哥這般人穿。不對,他這樣的泥腿子,穿草鞋就足夠了!”林凌啟越聽越氣,暗想:你埋汰我哥哥,就是在打我的臉。你真以為叫你一聲姨夫,就可以滿嘴跑火車嗎?
他沒好氣地說:“我也是莊稼漢出身,照你這麼來說,我也只配穿草鞋嘍?”
“這是哪裏的話?”張明軒原想壓低林凌發,抬高林凌啟,哪想馬屁拍到馬腿上,忙解釋說:“賢侄哪,一個人有沒有出息,不應該看過去,應該看現在混得怎麼樣。想當年太祖皇帝不過是個和尚,到後來還不是打下了萬里江山,誰敢說他出身低賤?”
明朝開國皇帝朱元璋放過牛,要過飯,也當過小沙彌。張明軒拿林凌啟與其比較,討好的心思顯露無比。
林凌啟懶得看他這低賤的神色,隨口應着:“我可不敢與太祖相提並論。”
這時,張雲潔端出一碟油燜筍、一盤小蔥拌豆腐,放於桌上。又拿出三副碗筷擺上,取來昨晚喝剩下的酒,熱情的說:“姨夫,快到午時了,你們先喝着,我再炒兩個菜來。”
林凌發搶上來,給張明軒倒上一碗酒,說:“姨夫,你請!”
張明軒見自己的酒碗豁了個口子,看着很不舒服。見他倆的碗破的更厲害,暗嘆:這戶人家真是窮到家了,連象樣的餐具都沒有。
他勉強端起碗,淺口一啜,眉頭皺了起來。說:“這是什麼東西!水不象水,醋不象醋,半點味道也沒有。算了,就你們這種人家,也拿不出什麼好酒來,將就着對付一下吧。”
他又用筷子扒拉着筍與豆腐,眉頭皺得更緊了,說:“雲潔,我難得來一趟,你就拿這個招待我?”
林凌發紅着臉說:“姨夫,我們手頭緊,確實沒什麼拿得出手的東西,你別介意!”
“知道拿不出手還端上來!算了,我大人大量,不與你計較。雲潔,你不用做什麼菜了,把我帶來的燒鵝、白切肉端上來,再拿碟醋來。”張明軒大大咧咧地數落着、吩咐着。
林凌啟氣得真想一盤子扣在他腦袋上,他娘的什麼玩意,敢在我面前這般放肆!
張雲潔在廚房應了一聲,便端來切好的燒鵝、豬肉,說:“姨夫,菜來了,你請慢用。”
張明軒點點頭說:“來,雲潔,你也坐下來吃。唉!當初我也是昏了頭,把你嫁到這種人家,一年到頭也難得沾上葷腥。林凌發,你別傻愣着了,一同吃吧。這種燒鵝,你這樣的人,只怕一輩子難得吃上一回。”
他越說越順口,完全沒有注意到林凌啟的臉色,也忘了自己來此的目的,擺出以往在林凌發、張雲潔面前的姿態,高人一等地說著。
林凌啟再也忍不住了,朗聲說:“要吃你回家去吃,我家廟小,容不下你這尊大佛!”
張明軒一怔,立馬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勉強笑了笑說:“賢侄,我們都是自己人,何必說這些見外的話,讓旁人聽了恥笑。”
“自己人?你真能我們當自己人看嗎?”林凌啟對這種犯賤的人,絲毫不留情面,板著臉說:“我可攀不上你這門高親,你從哪裏來,就回哪裏去!”
“是啊!姨夫,你回去吧!我們以前沒怎麼來往,今後也不必套近乎。”林凌發不是木頭人,心中也是有氣,不過是不敢發作而已。現見弟弟拉下了臉,說話也就不客氣了。
張明軒臉面掛不住了,揮了下衣袖說:“不識抬舉的東西,你以為我是看你來的!”
正所謂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見林凌發被辱罵,林凌啟的小宇宙爆發了,霍得起身,冷冷的說:“張員外,我們兄弟倆用不着你來抬舉,你也沒資格抬舉我們。你識相的話,就趕緊在我面前消失,不然……哼!”
張明軒見林凌啟臉上掛着寒霜,嚇出一身冷汗來。林凌發在他眼裏根本不算什麼,可林凌啟是萬萬不能得罪的。對方可是錦衣衛,連縣老爺都不放在眼裏的人,自己怎麼就犯了混,把他給惹火了呢?
他越想越怕,越想越悔,真不該跑這一趟。連扇自己幾耳光,作揖說:“賢侄,大人不記小人過,你不要跟我計較,改日我擺宴向你賠罪。”
說著,象喪家之犬一般匆匆離去,不提防橫在門口的掃把,拌了一跤,摔了個狗啃泥。
林凌啟端起燒鵝、豬肉,走到他身旁,一股腦兒扣在他腦袋上,說:“張員外,我們這等人,沒福享受這種東西,你留着自個兒吃吧!”
張雲潔看着這一切,便入內取出張明軒帶來的東西,放在他旁邊說:“姨夫,這些東西你帶回去吧!”
張明軒滿頭滿身散落着燒鵝、豬肉片,一張臉紅得跟豬肝似的,卻不敢吭聲。忙爬起來,連泥土都顧不上拍,拿上東西小跑步離開。
看着張明軒的狼狽樣,林凌發哈哈大笑,拍着林凌啟的肩膀說:“阿啟,好痛快啊!我跟你嫂子在他家不知受過多少白眼,今天你總算替我們出了這口氣!哈哈哈,痛快!”
張雲潔臉上也露出一絲笑容,看着林凌啟暗想:若不是阿啟回來,只怕我們一輩子都要被姨夫踩在腳下,今天終於可以揚眉吐氣了。
林凌啟微微一笑說:“哥、嫂,我們吃我們的。來,先干一杯。”
…………
用過午飯,林凌啟躺在大槐樹下乘涼,心裏想着,丁家的事已經擺平,下一步的目標就是要賺錢,以改變落魄的處境,也避免被張明軒這種勢力小人恥笑。只是自己不是工科生,搞些小發明來掙錢;也不是學商業的,尋找商機大掙一筆。自己不過是搞刑偵的,能有什麼掙錢的路子?
想了一會,還是找不到頭緒,索性不再去想,閉上眼睛呼呼大睡。
大槐樹下躺着甚為涼爽,一覺睡到日落西山才醒來。隨便洗了下,張雲潔遞上茶水,說:“阿啟,下午丁家送來張請帖,說是請你吃飯。”
說著,將一張製作精緻的帖子交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