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026天地之眼11 黑貓
“我屋裏有以前剩下的傷葯,我去給你拿。”花花沒對稷蘇的話做任何回應,起身便要回屋。
“你丈夫平常都喚你花花對吧。”曾阿牛回來時喚她娘子,她並未應,而是讓大家都叫她花花不要叫嫂子,現在看來,更像是一種暗示或者試探。
“我去給你拿葯。”
片刻停留之後,花花穿過院子朝自己的房間走去,不過一會便拿着一個碧綠的小瓶子回來,用食指沾了裏面液體小心翼翼的往稷蘇裸露在外面的傷口上抹。普通的傷葯對赤銅劍造成的傷口並沒有多少作用,稷蘇還是由着她一下一下的抹,她知道,花花是在整理思緒。
“我倆以前瞎琢磨着練術法,老是把自己弄傷,他看這葯好用,來這裏之前就買了好多,帶到這裏,阿牛哥......”她給稷蘇擦完葯,又仔細往自己的傷口上抹。
會功夫的女子很少像尋常女子那般柔弱,實在傷心了大多是咆哮大哭或者忍住不發,花花現在便選擇了後者,言語深神色如常,反而更讓人心疼。
“他是個好人。”拼着最後一口氣,啟用天地之眼,替福星鎮的百姓向上天尋求幫助,值得所有人記住。“他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我知道。”花花將小瓶子擰好,拿在手中把玩着,笑容疏離而遙遠,“你有過心愛之人嗎?”
稷蘇想答有過,不知怎的,又猶豫了。
“愛上一個男人因為他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愛上了是不是頂天立地便無所謂了,只希望他平安健康,常伴左右,時時可以看到他的樣子就足夠了。”花花思緒彷彿從一個美好憧憬里被拉了回來。
“可能上天為了嘲諷我這個愚蠢的想法,特意送了樣子相同的另一個人是個給我,每每我看到那張相同的面孔都像是諷刺,沒了心的愛人,只是一副軀殼有什麼用,我時常這樣想着,可當我知道他可能會暴露,可能會被你們送進大牢還是捨不得,可笑吧?”
如此濃烈深沉的愛,稷蘇不曾體會過,好像不管自己做何安慰都枉然,只是輕輕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進去!”離落的聲音還在院子外面,曾阿牛就已經被踹了進來。
安靜坐在一旁的老婆子,好奇的朝這邊張望,待看清面容之後,瘋了似的跑過來,跪在地上不停磕頭,嘴裏不停念叨,行行好,放過它吧,我們下次不會了。
“奶奶別跟這些人磕頭,他們不配!”曾阿牛說的咬牙切齒,老婆子並不為所動,這樣的事情她大概已經遇到過千百次了吧,即使瘋癲了,條件性反射的肌肉記憶才會還是一樣存在。
直到曾阿牛變回原身,往老人身上蹭了蹭,老婆子才停止了跪拜,被稷蘇攙扶着坐到旁邊的板凳上休息,那貓就乖乖躺在她的腳邊,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
“果然是你!”難怪第一次見面就覺得眼熟,這隻黑貓在遇到小銀蛇之前曾陪伴過稷蘇很多年,每次稷蘇被分派到一個新的門派歷練,都會偷偷逃學去找他吃吃喝喝,後來不知怎的,他不見了,再後來,他所屬的貓族便和稷蘇所屬的鼠族成了死敵。
“是我。”黑貓又化作曾阿牛樣子從地上爬起來,似笑非笑的走近稷蘇。“怎麼,看到我不高興?不會是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心虛吧?”
“你離遠點兒。”夜宿離落二人擋在稷蘇前面將黑貓的隔開,他倒是順從,向後無所謂的向後退了幾步。“不妨讓我告訴你們我和她之間發生過什麼,你們再決定要不要護着她!”
“你們有何淵源?”離落本以為二人討論的是殺害掌柜的事,此時聽來卻更像是兩人有什麼沒有了結的恩怨。
“他曾是我的摯友。”稷蘇語氣不善,更像是介紹仇人,雖不知是何原因,但幾百年來,黑貓攛掇貓族殺害鼠族同胞無數,扒皮喝血手段極其殘忍。
“既是摯友,他為何要殺你?”離落對二人的關係十分費解,“從我出生以來,見到的都是貓吃老鼠,莫非你喜歡被咬不成?”
“上神不妨再問問她,當年是如何利用我的信任,趁我睡着之時搶走我十二生肖之首的位置的。”
幾百年前,某一任凡間皇帝突發奇想,要選出十二種動物與十二地支相配,來對應人出生的年份,群臣建議貼榜召集百獸,進行賽跑比賽,成績前十二名的獲勝,以此順序排列。
黑貓比賽前一天晚上回去的很晚,臨睡前囑對比賽毫無興趣稷蘇第二日叫自己起床,不想,黑貓第二天睡到自然醒,比賽已經結束,稷蘇不見了蹤影,鼠族卻排到了十二生肖榜首。
“幾百年來,你貓族對我鼠族窮追猛打竟為了這區區謠言?”
在稷蘇看來這場賽跑和黑貓平日裏爭強斗勇參加的那些比賽並無區別,所以當接到青玄在附近的訊息之後,立馬前去相見,回來時生肖選拔的榜單已經張貼出來,鼠族莫名其妙的成了榜首,黑貓卻不見了蹤影。再往後,凡間對老鼠趁着貓睡着,爬上牛背參加比賽拿第一的傳言便越來越深入人心了。
當日看榜之後,稷蘇便知會有誤會,一心想着當面當黑貓解釋,所以每次到不同門派歷練,都會到兩人經常去的地方找黑貓,卻始終沒有結果。她雖一直猜測貓族對鼠族態度額轉變可能與此有關,卻更願意相信兩人之間的友誼堅不可摧可能是其他原因,先如今猜想得到證實,久別重逢未喜先傷,邁向黑貓的雙腳似有千斤重量。
“謠言?”兩人相較百十來年,對彼此都頗為了解,稷蘇雖時常使壞,但從不否認,黑貓心裏想法剛一動搖,隨即告誡自己正是被騙就是因為太相信她,堅定了自己的認知。“你說謠言便是謠言,有何證據?”
“我便是證據!”
溫潤的聲音從上而下,一襲白衣無聲落於紅衣男子身旁。
“離落上神,”羽西朝離落去屈膝行了大禮,又道,“弟子稟報,此處妖氣凝結,故來查看,不知上神在此,失禮之處,望上神見諒。”
“咳咳,重華這許久不見,你一本正經,咬文嚼字本事倒是一點沒變啊、”離落慣怕人一本正經的講話,一甩衣袖朝這個點撥的弟子說道,“原諒原諒,你知曉什麼趕緊說,我們還得查人命案子呢,是吧,小東西。”
舜,每眼雙目,故名重華,字羽西,曾任虞國皇帝,因制服無支祁有功,被天帝賜予仙根,受離落上神點撥拜師崑崙,現崑崙掌事師尊。
“十二生肖的順序乃是按照陰陽所列,動物陰陽以足趾的奇偶判定,偶為陰,奇為陽。鼠前是四爪,偶數為陰,後足五爪,奇數為陽,正好與子時的前半部分為昨夜之陰,後半部分為今日之陽相吻合,故排於第一位。”
“這不可能,我親耳聽昆吾弟子所說不會有假。”重華的話佐證讓黑貓備受煎熬,踉蹌着不住往後退,差點跌倒,幸得花花從旁扶了一把,才算鎮定下來。
“鼠卻未報名參選,乃是人間皇帝親自是指定,汝將失敗,歸於他人,殃及無辜,實屬罪大惡極,罪行滔天。”重華將黑貓的罪過娓娓道來,眼波未動,卻直擊心靈,
“你又是如何得知?”黑貓知曉二人身份,不會說假,卻還是死死捉緊不讓自己信念瓦解的最後一根稻草。
“我便是那個人間的皇帝。”重華直視黑貓的眼睛,不容絲毫質疑。他當年更改選拔方案只是為了避免可能發生傷亡,卻不想釀成了兩族嫌隙,心中不免愧疚。“此事錯在我,不在鼠。”
“哪個昆吾弟子?”
稷蘇周身散發著令人窒息的了冷氣,如冬日裏的三尺寒冰,快步迎面黑貓而去,右手狠狠捏住黑貓的脖子。
“呵呵,你不是一向打抱不平、行俠仗義么?怎麼,哪個弟子說的福星鎮百姓的命還重要?”黑貓笑着笑着,竟從眼角滑出兩滴淚來,“你不是一向自命不凡么,殺死曾阿牛的兇手就在王里宰手下混,你去抓出來啊!我黑貓甘願在你面前自裁!”
兇手一日未抓到,福星鎮的百姓就多一分危險,黑貓的話,終於讓稷蘇從憤怒中清醒了幾分。
“你的命先留着,我會慢慢向你討!”稷蘇一掌黑貓推倒在幾步之外的地上,肩膀的傷口一陣抽疼,表情卻在飛揚的塵土裏平靜無波。
黑貓重獲自由,面上終於恢復了顏色,急速咳嗽生成淚花,變成奔騰的眼淚,不停歇。
“兇手我會抓,是為了被你佔據身體的曾阿牛,不是承你的意!”稷蘇走到院子門口突然停下來,冷聲道完,不在停留,留下一個決絕背影,在一紅一白之間是顯得孤寂而落寞。
尋了幾百年的“仇人”到頭來仍是最懂自己心意之人,黑貓再也是支撐不住抱着老人的腿抽泣,老婆子突然清醒了似的,愛憐的拍着他的腦袋,一下一下。
也罷,只要你不因我的錯誤而墮落,是不是承我的意又有何重要?
“蘇蘇。”夜宿扯着稷蘇衣袖,眼睛直勾勾盯着她肩上崩開的傷口,上面還在流血,將周圍的玄色衣衫打濕了一大片。
“不礙事。”稷蘇溫柔的撫摸着夜宿的腦袋,眼淚終是沒忍住,奔騰而出,哭聲凄慘洪亮,樹上的鳥兒倉皇而逃。
離落剝開正不知所措的夜宿,扯着稷蘇的就要往回走,憤怒念道,“回去宰了那隻蠢貓!”
“他那麼蠢,宰了有什麼用,要宰也是那名故意搬弄是非弟子!”黑貓向來沒腦很容易給人利用,可事關鼠族那麼多條性命,又豈是用蠢笨二字就可以推脫和原諒的?可是再一看是個他為那老婆子殺人,對老婆子照顧,善良之心絲毫未變,竟覺他也是一個可憐的受害者,原諒不了又恨不起來,心裏憋得慌。
“那便回去問出是誰,宰了他!”離落拉着稷蘇往回走,稷蘇反而哭的更凶了,為了青玄被各種追殺都忍下來的“和平相處”再也忍不下去了。
“你不是慣愛慈悲為懷、之乎者也么,還不制止你家上神作惡。”稷蘇一邊掙扎一邊朝重華喊,讓離落氣的不輕,一甩衣袖,快步向前而去。
“髮膚肌體,露視於人,是為不貞。”重華解下白色披風,交於夜宿,飄然離去。
稷蘇噙着淚,瞅着脖頸脖頸處的藍色雲紋,乾涸千年的心底,泛起一股暖意,一如青玄當年都會遞給她做人後的第一身衣裳那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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