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長安往年夏日裏最是悶熱，今年卻涼爽許多。
天才蒙蒙亮，李明景就打着哈欠起身由丫鬟嬤嬤凈面穿衣。王氏也起了個大早，尋思着這時候老太爺還沒起，便先來他這兒叮囑兩句送她出門。
“今日你大堂兄送你去顏家，明日就川柏送你去了。到了書塾要尊師有禮，恪守本分，不可失了禮數。
母親知道你素來懂事，不會惹麻煩。可是阿娘打聽過了，祖侍郎家二郎也去顏家念書。他同你一般大，正是玩鬧年紀，又是個調皮性子，難免爭搶。凡事你多忍讓，可若是遇上那起太過分的，也就別叫人欺負了去。
咱們家雖人少，但你祖父也是入過政事堂的。你父親剛在邊關立功，如今你大堂兄又升了評事，想來無人敢欺負你的。”
這些話王氏這兩日翻着花樣兒說了無數次，明景兩耳都快生繭了，卻不敢有半點不耐的神色，一一應下。
吳嬤嬤進來道大郎已經在外院等着了，王氏趕緊將她的書匣子再檢查了一遍，方才拉着他出門。
路上王氏像是不放心，把他的手抓得緊緊的，嘴上又開始念叨着：“雖這些書你已熟記，可也不能在太師面前放肆，更不能在同窗面前妄自吹大。謙虛謹慎方是道理。
早飯午飯也不能拘着只吃那麼小兩口，別餓壞了肚子。你素來不愛吃那胡麻粥，就多吃些胡餅果子。
天熱了不可貪涼，桃漿蒲桃漿的也不可多飲。”
明景點頭，回道：“母親的話兒子都記下了。”
顏家住在最東邊敦化坊，兩家相距甚遠，一來一去得花不少功夫。
顏家辰初開課，從宜陽坊過去，時間倒也充裕。
明景和大堂哥共騎一匹馬，侍衛川柏另騎一匹在後頭跟着。明日起就是他護送明景去顏家上學了。
“大堂兄，以後你教我騎術可好？”這是明景第一次騎馬，還是順帶的。
大楚朝尚騎射，無論男女老少，出行皆以騎馬為主。朝廷每年更是花巨款去養馬。
大堂兄聞言笑道：“二郎如今年紀尚小，騎射不用急。再過幾年，兄長定給你尋個好師父教你。不過現下倒是可以先買匹小馬來跟你親近着。”
明景到得早，由閽者通報后便有小廝來領着他去了西邊一跨院。
“小郎君且同我們家三郎說說話，待別家的郎君都到了，用了早飯再開課。”
到了院門口，明景抬頭一看，“三省齋”。瞧這字的筆法和力道，怕是顏太師親手所寫。三省兩個字大約也是顏太師選的，真是用心良苦。
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
修身貴在自省，每日一省
已是可貴，能三省者，或許真的只有孔聖人他老人家了。
“郎君，這邊請。”
小廝見他停步，也停下來任他打量了一會兒才開口引路。絲毫沒有因為他年紀小便輕慢於他。
明景緊跟着他往前，這院子不算很大，沒幾步便進了正屋。屋裏還點着燈，一十歲左右少年郎跽坐（跪坐）於案前，正燈下讀書。
少年聞腳步聲，便抬起頭來看他，笑道：“你就是李家二郎，名滿長安的神童李京墨？”
明景跽坐於席上，拱手行禮，顏家三郎還禮后明景才道：“正是在下。承蒙三郎誇獎，愧不敢當。”
顏三郎瞧他言語誠懇態度謙卑，又知道自己家中排行，想來是小廝提起，他便記下了。
年紀尚小，但行事卻不見稚氣，確實出眾。
顏三郎拱手道：“草字清珩，往後你我同窗，不必拘禮。”
明景心中微微驚詫，她以為顏太師授課只收啟蒙小兒，不想像顏三郎這般年紀的也要跟着一起聽課。
那今日一起聽課的同窗往後在官場上可要撿大便宜了。此行倒是賺了。
“我就料定有人比我們早，聽白還不信。”屋外傳來笑聲，隨後聞小廝見禮。
三個少年郎進屋來，兩個與顏三郎一般大，另一個與明景差不多年歲。
三個明景都認識。祖家二郎祖益佰她知道會來，母親早說過。可另兩位着實叫她一驚，尤其是見到落座於她旁邊的紀聽白時。
魏國公之子，母親又是清河崔氏嫡女，如今可是太子伴讀，怎的會來顏家聽課？
“許久未見，京墨長個子了！李將軍大勝而歸，先在此道賀了。待將軍回城，定要去一睹將軍風姿。”對面的祖家大郎與清珩客套幾句，突然笑看明景道。
明景忙回道：“謝過文松哥哥了。”
祖家，紀家，梁家和李家同住宜陽坊，算是來往密切的。祖恪性格溫和敦厚，明景曾隨母親去祖家串門，遇上他好幾次，對明景的學業也多有指點。明景當他是兄長一樣，與他比較親厚。
二郎祖毅卻是活潑調皮，頭腦機靈。卻不用於學業，整人的功夫倒是一套一套的。明景曾中過他的招，是以母親先前才會萬般叮囑。
至於紀策，由於他是宮中伴讀，見面也少又沒說過幾句話，明景對他不是太了解。只從別人口中聽說他資質過人，雖不像她三四歲就名揚長安，但勤學奮進，博覽群書，見識不凡。
幾人又閑聊了一會兒，外頭便傳話說移步去用早飯了。
上座身懷六甲的婦人笑意盈盈地安排僕人布菜，爽朗笑道：“小郎君們慢些吃，便是遲了會兒，也不用怕，太師脾氣最好，不會責難的。”
顏家主母顧娘子是出了名的爽快人，辦事最是利落。不過能在京城貴婦圈中被贊直爽又鮮少得罪人，想來這直言直語的爽快背後少不了彎彎繞繞的門道。
這顧娘子是個絕頂聰明的人。
明景心裏繞了一圈，看了看席上的人，見對面還空着一個位置，應是還有人未到。
明景留意着，可直到早飯結束，還沒有人來。
心裏疑惑着跟着眾人往學堂去，方出院門，就見一小廝領着個孩子來了。看着比明景還年幼些，五官精緻，可臉色蒼白，通身都有種病弱感。
“濟言可來了，母親念了你一早上。”顏家三郎朝他開口道。
小少年朝眾人拱手行禮，而後對清珩笑道：“叫姨母擔心了，我這就去問安。”
清珩攔住他道：“別去了，立時就辰初了，還是趕緊去上課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