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番外13
胡苗領着她往東北方行去,路遇小鎮,給多羅置辦了一匹馬,結果多羅不會騎。
好歹多羅十分聰慧,馬也十分乖巧,不過一個晌午,她便已得要領,快速追隨胡苗而去。
兩人日夜兼程,終於在兩日後抵達了蠶州。
他們先到的是蠶州的一處小縣,名叫忘憂縣,此縣在地動邊緣,受災情況良好,多羅在照看了數十個傷患后,又急忙深入腹地。
培嶺、湫地、黃岡是是蠶州的三大縣之一,培嶺是蠶州的中心,也是此次的地動中心。
多羅和胡苗驅馬趕到培嶺時,正是黃昏時分,殘陽如血,頹垣滿地,塵沙依舊漫天,那些漫無邊際亂跑的活人也停下了,或在大聲哭泣,或在廢墟之下扒着親人的屍體,場面慘不可言。
培嶺乃平原之地,遠離外海,無有險山,一直未發生過這類事情。此處居民房屋大致以磚瓦為主,恰是磚瓦,倒塌無數,壓死人畜甚多。
多羅一路謹言不發,胡苗也是眉尖若蹙,兩人均沉重無比。
到得培嶺城中,迎面而來一股惡臭,兩人捂着鼻子又走進了些。
城中地裂深溝,深溝之內汩汩黑水湧出,其味膻腥刺鼻,又似腐爛,從東門到西門,滿城皆可聞。大風飛揚,劈面黃沙滾滾,哀嚎之聲不絕,死人隨處可見,屍骸枕籍,土礫成丘。
多羅嘆了口氣,問道,“我治病救人,可是無草藥,無銀針,傷者分散的也大,死人也如此多,需集中處理,現在天氣熟熱,再拖延,只怕會生疫病。只有咱們兩個,如何是好?”
胡苗張了張口,“銀針草藥我來想辦法,你列個單子給我就好,你在此處先將傷者團置一塊,方便你集中診治。”
多羅也不二話,尋了張紙,寫了滿滿要用的草藥,便去忙自己的事了。
而胡苗帶着草藥方翻身上馬,去往湫地,去尋支援去了。
湫地離培嶺不遠,從西城出去,快馬跑個半天就到了。臨近湫地之時,已經戌時,此刻湫地正燈火通明,人員往來絡繹不絕,胡苗知道,湫地也被地動波及了。
湫地受災沒有培嶺嚴重,況且此處還有一名門望族凌家。凌霄是凌家長子,年二十一,美名在外,深得民心。
湫地發生災禍后,他便在第一時間處理善後事宜,他屯了大批草藥,組織了三千多人力,硬是把湫地之事處理的井井有條。
胡苗自是知道此人能耐,於是,戌時三刻,她到了凌府門前,叩響了這硃紅色的大門。
開門的是凌府的管家,他一見是位姑娘,就知道對方要做什麼了。
“我家少爺無恙,不需要你的補品、綢衣、關懷、探望,他好得很!”管家說完就要關門。
胡苗卻急了,擋住了管家動作,“我乃胡苗,上將軍胡明山之女,前來為培嶺救災事宜找你家家主一談,還望通報一聲!”
那管家瞪着眼睛,“已經有十個姑娘這麼說過了,早不新鮮了,你請回吧!”
胡苗徹底急了,她一腳踹開了凌府的大紅門,姿態說不出的囂張,那管家明顯被她氣勢怔住了,後退兩步。
“你,你要做什麼!這是凌府!”
胡苗哼了一聲,大咧咧的走進院子,把一塊墨玉扔給那管家。
“此乃胡家信物,你家家主定然認得,還不快去,別逼我再動手!”
那管家見此人氣勢非凡,再看手中墨玉色澤通透,果然非凡之品,連忙去找凌家老爺去了。
凌家老爺見了此玉,急忙將胡苗迎入內府,一番客套話后,胡苗還是說起了正事。
“晚輩前來叨擾,乃是為培嶺之事,如今培嶺尚無人救災,糧葯欠缺嚴重,凌家乃望門,故來此請求施援。”
凌家老爺愣住了,“這,老夫小子早已去了培嶺,姑娘沒遇見?”
胡苗聞言吼了起來,“什麼?那我還在這呆這許久時間,就此告辭!”
說罷風風火火的撇下眾人走了,一干人等皆在感慨這胡家的名不虛傳。
其實胡苗剛走那凌霄就到了,他帶的東西十分之多,衣物、被褥、糧食、草藥…整個車隊綿延至十里開外。
他從南城進來的,進來那刻,他才知道,自己所帶之物不過杯水車薪。
培嶺是大縣,也是有名的書香聖地,因此倒沒有出現什麼暴亂的情況。凌霄帶了千餘人,指揮若定,將傷者移至一處,讓隨行的大夫診治,同時又差人挖掘屍體,進行隔離,又差人給活着的人發些食物衣物,一切都忙的有條不紊。
另一邊的多羅沒有草藥,她只能將傷者放在一起,然後自己干著急。她往南邊跑去,忽然鼻子聞到了白朮當歸黃芪五味子等濃濃的藥材味,心想,這胡苗動作真快,這才眨眼功夫,就把事情辦妥了。
她找了一圈,沒發現胡苗的身影,估計她忙別的去了,也就沒有在意。她找到一個類似領頭模樣的人,那人身形修長挺拔,看似玉樹臨風,他背着多羅,正指揮若定。多羅要用藥材,便上前拍了拍他的背。
“我是多羅,你應該聽說了,現在我需要這樣幾味葯,白芍藥三兩、當歸一兩、陳皮一兩、黃芪一兩、桂心一兩、人蔘一兩、白朮一兩、炙甘草一兩、熟地黃七錢半、五味子七錢半、茯苓七錢半、遠志七錢半,上十二味葯研磨成粉,算作一份,揉搓成團,給未傷者服用,他們心悸不定,必須養心安神。”
那人轉過頭來,劍眉星目,膚如羊脂,果然是個世間少有的美男子。他看着眼前這個穿着綠羅裙的姑娘口若懸河,他也不打擾,只是噙着一抹溫和的笑意。
多羅說完,他對左邊的小廝道,“聽見這位姑娘說的了嗎?趕緊照辦。”
那小廝很是無奈,“她剛才說的太快了,我哪能記得!”
男人笑了笑,緩慢的重複了一遍多羅的藥方,多羅覺得新奇。
“你是大夫嗎?”
“在下凌霄,並非大夫。”
多羅點點頭,“那你腦子不錯,對了,銀針呢?”
凌霄漠然,“什麼銀針?”
多羅皺起了小臉,“胡苗沒跟你說嗎?”
凌霄再次漠然,“誰是胡苗?”
多羅板著臉,“不是她讓你送藥材來的嗎?”
凌霄輕笑,“在下自己來的。”
多羅抓了抓頭,“抱歉,我把你當成她的人了,既然你也有這份善心,你的藥材我先用了,但是見效緩慢,你如果有路子,給我找一套銀針,我在東門的涼棚。”
說罷,多羅直接推着一車藥材走了,凌霄覺得此人有趣,吩咐了身邊小廝幾句,便跟上了多羅的步子。
多羅嬌小,推着這推車很吃力,凌霄見她小臉通紅的模樣會心一笑,接着接過手來。多羅也不推辭,由他去了。
“怎的跟過來了?不幫我找銀針了?”
他衝著多羅笑笑,“已經吩咐別人幫姑娘拿了。”
多羅癟了癟嘴,心想,估計又是什麼公子哥,什麼事都要別人去忙。
凌霄見這姑娘沉默的很,又開始找話說,“姑娘是大夫?”
多羅眉頭一挑,“你腦子不是挺好的嗎?”
凌霄不解,“這是何意?”
多羅開始不耐煩,“我不是大夫要草藥銀針幹嘛!虧你有這麼好的腦子。”
凌霄何時被人這樣說過,一時沒反應過來。
多羅看了他一眼,沉聲道,“東門這邊人手不夠,我需要幫手,既然你來了,我就不找別人了,但請你做好思想準備,殘肢斷腕者甚多。”
凌霄將方才的情緒壓下,“姑娘放心,在下竭盡全力!”
多羅皺着眉頭盯着他看,直叫凌霄毛骨悚然。
“姑娘怎麼了?”
多羅咬着牙,“別叫我姑娘,我叫多羅,還有,我做事的時候最討厭被人打擾,不然吃虧的是你!”
凌霄看着那小臉嚴肅的樣子,笑的開懷,“老實說,第一次遇到你這樣的姑娘,看似惡言惡語,實則都在替別人着想!”
多羅心頭一震,這番話誰在她耳邊說過?
多羅瞟了他一眼,“前面就是了,勞煩你了。”
多羅兩步並作一步,快速往那涼棚而去,這是她放傷者的地方,這裏的人又比剛來的時候多了不少。
凌霄的工作很簡單,但也很難,他要記下誰要吃什麼葯,然後對應着藥方去抓藥,在他抓藥同時,多羅已經忙着看下一個了。
這些病人她也分了分,刻不容緩的先來,不是很趕的後上,一時間,安排的倒也合理。
亥時已過,兩人還在腳不離地的忙着,多羅眼睛終於有了澀意。
凌霄是練武之人,自然身體健壯,他見多羅有了倦容,便好心讓她休息。
“接下來我忙着就好,你好歹姑娘家,先歇歇吧!”
多羅揉了揉眼睛,“死了以後歇的時間多得是,現在不能歇,你多調些火把過來,我要將一人眼睛摘了。”
凌霄驚悚,“怎麼了?”
多羅嘆了口氣,“他的眼球被瓦砸穿了,我無法讓他復明,只能將眼睛摘了。”
凌霄聽了這言,知道此時非同小可,連忙派人過來忙碌起來。
多羅已經拿到了自己需要的銀針,她的扎針動作行雲流水,而且確有奇效,凌霄暗暗驚嘆。但這是他第一次看別人對身體施術的,而且是眼睛,不免又多了幾分擔心。
多羅沒什麼包袱,除了這個摘眼球的,等下還有個開胸的,她不能有閃失。
多羅朝着病人走了過去,只見他被四五個人壓着,口中嗚嗚啊啊的叫個不停,十分的不配合。
多羅揉了揉眉心,從一個小布包里掏出一把藥粉來,這藥粉是她新配的,專門對付不老實的病人的。
多羅將藥粉往他臉上一灑,那人大口呼吸了一下,接着腦袋一歪,昏睡過去。
“你們讓讓,火把打的亮些!”
多羅彎下腰,撐開那人的眼皮,拿着銀針往眼部扎了幾針,眾人便見汩汩血水從那壞掉的眼睛流淌出來。眾人接着又見那姑娘拿着薄刀在酒里洗了洗,便割開了那傷眼周圍的肌膚。
血光耀眼,在場的大漢有些看不下去了,索性歪過頭去,全場鴉雀無聲,靜等多羅一人。
凌霄站在人群內側,看着那人血肉模糊的樣子,他也有些不忍直視,漸漸地,他將目光轉向了多羅。
這姑娘很是奇特,如此場面居然面不改色波瀾不驚,她的肌膚細膩雪白,幾縷髮絲垂在她的耳邊,那耳垂小巧玲瓏,宛如一顆耀眼的珍珠。她的眸子亮如星辰,卻又帶着天生的嚴謹,他好像還看到了怒意。怒意?
“你耳朵聾啦!”
這是在對自己說話嗎?她在對自己說話!
凌霄臉色忽然有了熱意,“怎麼了?”
“我讓你過來幫我按着他幾個穴位,聽不見嗎?”多羅實在怒極,她很疲憊,她想早點把這個病人解決掉,她想喝口水。這個凌霄一直望着她,望的她心神不寧,以至於她出錯了,她碰到了一條完好的脈絡,她後悔,在想補救措施。那人還繼續看她,看得她煩躁不安,她總算想起怎麼做了,喊他過來幫忙,結果又呆若木雞,她怎能不氣!
凌霄蹲下身,心虛的別開眼,按多羅要求的去做。
多羅卻盯着他,惡狠狠的看着他,用他能聽見的聲音對他說,“等下咱們把帳算算!”
凌霄覺得新奇,也小聲道,“算什麼帳?”
多羅也不瞞他,“你一直看我,害我出錯,不然我現在已經忙下一個人了,這筆賬得算清楚!”
凌霄俊臉一紅,接着耍起無賴來,“你怎知道我看的你?你頭頂莫非張了眼睛?”
多羅抬起頭,沖他冷笑一聲,接着拿起手裏的銀針快速的在他身上扎了一下,接着他感覺自己的喉嚨麻痹了一般,再說不出話來。
多羅這才滿意,“你要是有我不滿的舉動,我就不給你解了,你自己看着辦!”
多羅接下的動作終於快了許多,子時未到,這個人的病情總算穩住了,多羅又要忙着下一個的開胸之術了。
這是個女人,便不方便許多大漢在場了,多羅覺得無所謂,不過皮囊而已,但這些讀書人可是尊崇非禮勿視的原則的,多羅自然不好勉強,只得讓一幫女人來拿着火把。
這女人有一根肋骨碎裂,她需要儘快將這碎骨取出來,不然戳到心肺就糟了。
多羅再次經歷了一回鮮血淋漓的洗禮,她沒什麼,只是在場的婦人哪有見過這個,一時驚吼、不安、哭泣不絕於耳,多羅很是煩躁。
這個手術不難,明明半個時辰就可以解決的,結果到丑時才算結束,多羅想到終於可以喝口水了,也就忍下心頭的燥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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