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一十六、生與死，唯榮譽常伴左右

“皇后大人，我們到了，朱禁城藏書院乙七文庫，這裏存放着您需要的關於帝國建立早期軍事行動的記錄，請您見諒，因為相關文獻原件年代久遠，目前已經作為文物進行了氮氣保存，在這裏儲存的都是掃描件和電子版文件，另外，如果您需要調閱精神網絡大圖書館裏的相關記憶資料，您可以沿着綠色地燈前往冥想室，如果還有什麼吩咐，您可以隨時叫我們，臣告退。”

黑卡蒂默不作聲的點點頭，走到書架前仰起頭，看着兩個她那麼高的書架上一本本的記錄，尋找上次她看到一半的那部分，而工作人員則安靜的退了出去，時間已經不早了，朱禁城藏書院雖說全天開放，但是很少有人晚上來看書的，此時的這裏略顯冷清。

黑卡蒂在地國內的身份除了周林伴侶，帝國皇后之外，就只有宅神的巫女一個了。

宅神教是帝國國教，雖然不講究君權神授，但是周林還是兼任着教皇，只不過他這個兼任確實摸魚的成分相當多，只有和小四討論世界之心，以及購買宅急便的時候周林才會用得到這個身份，其他時間，包括處理帝國內宅神教信徒的祈禱，還有教務工作，這才都是黑卡蒂的活兒。

以前小四還沒有神墮之前，黑卡蒂每天最多的工作就是收集信徒們的祈禱還有願望，然後通過八百年沒上線過的連結者傳遞給小四，再把利用小四的神力回應信徒們的禱告，只不過這部分工作在小四神墮，失去神力之後也就不用做了——禱告也不用收集了，畢竟現在小四每周四都會出現在皇宮附近的肯德基，炫一頓信徒供奉上來的瘋狂星期四。

有什麼禱告比直接在神仙面前磕個頭然後V她50更管用的呢？

因此黑卡蒂現在有大把大把的的時間可以用來看書。

準確點說，黑卡蒂是在不吃人的存在之力之後，通過閱讀他人的‘故事’來填充自己靈魂的空虛。

所以比起跟着周林去見爛大街的穿越者，黑卡蒂更想一個人在這兒讀會兒歷史書。

“金屬暴亂。。。原來如此，被植入了邏輯病毒的人工智能控制了當時帝國境內的核武器，險些將帝國全境付諸一炬。。。很有意思，恩？有保存發動暴亂的黑客的記憶，需要從大圖書館調閱嗎。”

黑卡蒂從高腳凳上跳下來，提着法杖沿着地燈朝着冥想室走去，她對於早期沒有接受精神連接的人對於帝國的看法很感興趣，這些將帝國視為恐怖巨獸的人到底有沒有思考過將帝國毀滅之後要怎麼創造一個新國家，黑卡蒂也想知道這個。

“恩？”

然而冥想室里此時還有人，那是個看着就已經上了年歲的老婦人，老婦人雖然頭髮已經花白，但是還是能看見些和周林一樣的黑髮，當地人嗎，黑卡蒂小心翼翼的躡手躡腳起來，她不想打擾到正在使用大圖書館的老婦人。

但是通過精神網絡，老婦人還是發現了黑卡蒂，緩緩地她睜開眼，在確認黑卡蒂就在她面前，“皇后大人。”

“不用行禮的，不用，咱們都是來看書的。”

黑卡蒂手忙腳亂的擺手，讓老婦人千萬別跟她起身鞠躬行禮——客氣客氣打個招呼就得了，別整尬的。

黑卡蒂打量着對面的老婦人，她雖然看着上了年歲，但是看着身體狀況還很不錯，動作順暢毫不遲緩，只是看着精神狀態略微有些低落萎靡，黑卡蒂猶豫了一下，“你還好嗎？”

“我很好，很好，謝謝皇后關心。

”

“這麼晚了，你還不回家嗎？你在看什麼啊？”

老婦人猶豫了一下，將她正在看的大圖書館記憶分享給黑卡蒂，“看我兒子的記憶，皇后，確實，天色已經不早了，不過。。。回家去和在這裏也沒什麼區別了。”

黑卡蒂不明所以的接過老婦人兒子的記憶，沉入精神連接中，半晌，黑卡蒂浮了出來，她眼神躲閃着老婦人的眼睛，糾結着，“對於你兒子的事情。。。我很遺憾，但是他。。。嗯。。。擁抱了帝國人的榮譽。”

老婦人的兒子是一名帝國太空艦隊太空步兵，曾經在第一軍團一艘戰列艦上服役，之所以說是曾經，因為這名戰士已經在十年戰爭的最後一戰中壯烈犧牲，他死的充滿了榮譽，以太空步兵的身份，駕駛着K與敵人同歸於盡，成功保護了那艘戰列艦的一門主炮免於被摧毀的命運。

透過士兵的記憶，黑卡蒂得知他由老婦人親體孕育降生的，也就是所謂的十月懷胎一朝分娩，這對於已經慣用人造子宮的帝國人來說算不上太罕見，但是確實不是多數。

“老么確實和他的哥哥姐姐一樣，都是個好孩子，他在他的崗位上堅守到最後一刻了，如您所說，他的離去充滿了榮譽，謝謝您，皇后大人。”

老婦人總共有三個孩子，戰死的士兵是最後一個孩子，也是她唯一一個親體孕育的孩子，兩重因素相加，老婦人對老么的愛護那是格外的格外。

“就好像還是昨天一樣，就像是昨天一樣啊，我還能想起那孩子剛出生的時候的小手，就這麼點，濕漉漉的抓着我的小拇指，我和孩子他爸，還有陛下，看着連眼睛都沒掙開的他嘹亮的哭了，那時候啊，我就覺得我經歷的所有疼痛和疲勞都不見了似的。”

“我沒生過孩子，”黑卡蒂起身，坐到老婦人身邊，伸手托起老婦人的手握住，“能讓我看看你的記憶嗎？”

“當然可以，正好我也想在回憶一下那孩子的臉龐。”

老婦人溫柔的笑着，將她的私隱權限調低分享給黑卡蒂，二人一同看着老么從降生到登上戰列艦的每一天，看着他小時候因為闖禍還撒謊被周林拎起來打屁股，看他哭着鼻子吃晚飯，看他在學校里跟老師說因為看了老兵們的記憶之後想參軍，看着他拿到體檢合格時候的興奮，以及鏡子裏老婦人臉上那替他高興的同時又擔憂的神情。

“你難受嗎？”黑卡蒂問老婦人道。

“正如剛才我說的，皇后大人，他是擁抱着榮譽離開了我們的，他雖然犧牲了，但是他的精神將如同當年他崇敬的帝國人一樣流傳，激發出更多孩子們對未來的憧憬，我怎麼會難受呢。。。我替他。。。感到高興。。。”

黑卡蒂看着老婦人，那眼角微紅的樣子，還有顫抖的嗓音，怎麼看都不像是說了實話，但是通過精神連接，黑卡蒂也感受得到老婦人確實是對自己孩子感到自豪，只不過這自豪中也確實夾雜着離別的哀傷。

“分別是痛苦的，我能理解你，每當看到周林以身犯險的時候，雖然我可能沒有詩乃那麼緊張，但是我也感覺得到我的心揪住了似的。”

“您不用這樣安慰我，皇后大人，我沒事，沒事的，雖然我的孩子離開了我，但是在這兒，還有我的兄弟姐妹，還有我另外兩個孩子，還有。。。還有。。。”

“這裏只有你我兩個人，你可以哭出來的，你可以說實話的，不用騙自己，沒關係的，我們理解你的。”

老婦人雙眼含淚，終於眼眶承受不住，兩行熱淚順着鼻翼無聲的滴落，“對不起，皇后，我騙了你，是的我的孩子他離開我的時候充滿了榮耀，但是，我還是希望他能活着，我還是希望我能再見他一面，我給他準備了新年的禮物，我還想跟他和他的哥哥姐姐一起吃一頓年夜飯，我還想。。。我還想看到他的孩子。。。”

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黑卡蒂喉頭好像被人掐住了一般哽住，安慰的話哪怕一個音也發不出來，老婦人決堤的眼淚讓黑卡蒂手足無措，她只能掏出手絹遞給老婦人擦擦眼淚。

帝國人的生死觀確實天下獨一份，但是這並不代表帝國人完全無視了死亡，就算擁抱着榮譽離開人世，就算留得英名在人間，死者的親屬依舊會像這樣悲傷，這是這麼多年來都沒有改變的。

自己的孩子從活生生的人變成了耀眼卻冰冷的記錄，任誰都不會好受吧。

黑卡蒂想着，突然一個念頭猛地冒了出來，“如果能夠永生該多好。”

“皇后大人？”

“抱歉，我得走了，”黑卡蒂站起身，“我對您孩子的事情真的非常難過，這是帝國的缺憾，這是周林沒注意到的缺憾，我必須去提醒他，為了讓這樣的悲劇不再發生！”

法杖一敲，傳送門出現在黑卡蒂面前，她和老婦人道別之後跨過傳送門，門對面周林看到她，“這麼快就看完書了？”

“周林，我有事情和你說。”

黑卡蒂大步走到周林跟前，毫不猶豫的拉着周林就往外走，看的詩乃和食蜂一頭霧水的趕緊跟上去，周林倒是知道黑卡蒂要說什麼，苦笑着，“好，好，你走慢點媳婦。”

走到個僻靜的房間，等人都進來，黑卡蒂把門一鎖，虎着個臉，“周林，對於那些戰死的帝國人，你怎麼看。”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了，黑卡蒂，”周林試圖摸一摸黑卡蒂的腦袋，但是被對方一法杖打掉，“陶康的情況不是個例，帝國里一直都有這樣的情況。”

詩乃和食蜂更不知道說的什麼了，然後黑卡蒂就把剛才她和老婦人的對話分享給了她倆，陶康，那個戰死的士兵的名字，看了這段記憶的詩乃和食蜂也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了，靜靜地倚着門看着周林和黑卡蒂。

“你也看到了周林，死者家屬的情緒並不好。”

“我知道，我和他們也一樣，我也因為那些孩子的死而很難受。”

“可你看上去並不在乎，也不打算做點什麼。”

“知道嗎媳婦，當你活的足夠久，你就會體驗到一種非常可怕的事情，你將親眼看着自己親朋好友一個個的離你而去，他們將化作大圖書館裏的一份庫存，而更可怕的是，當你看到一次這樣的情況會感到悲傷，看到一萬次就只會覺得普通的難過了，而當你看到一億次的時候，就會發現你已經麻木了，而你覺得我作為精神網絡最早的一批用戶，伴隨帝國已經四百年了，你覺得我見識過多少次這樣的場面了？十億？還是百億？是將近四百億次了，親愛的。”

周林攤開手，“將每個帝國人當成自己孩子去愛的後果，就是這個，經歷四百億次的分別之苦。”

“那你為什麼不做點什麼？”黑卡蒂急促的問道。

“原因很多吧，先說個沒意思的話題，我知道，你想讓人類永生，這樣似乎可以避免生離死別，但是黑卡蒂，親愛的，你有沒有想過，就算不會自然死亡，非自然死亡也是存在的，一個和你一起生活了很久。。。比如一起生活了一萬年的人，和一個和你一起生活了一百年的人，你覺得他們兩個都死於意外，你會因為哪個更傷心？我知道你會說一樣傷心，但是從你和死者的共同記憶的量上來看，活得越久，生離死別的時候你就會越悲傷，因為回憶太多了。”

都沒等黑卡蒂書畫，食蜂對此都嗤之以鼻，“周林，這不是你的風格，因噎廢食是吧？”

詩乃拍了食蜂一下，“林應該有別的考量，他不也說了嗎，這是最沒意思的話題。”

黑卡蒂仰起頭，四目相對看着周林的眼睛，“所以根本原因呢？”

“因為沒必要，帝國不是沒進行過關於永生的研究，也是有一定成果的，比如現在帝國人人均壽命在一百二十歲左右，且老年病和因為身體衰老而產生的行動不便等問題也有所解決，但是也就到此為止了，再繼續投入研究力量沒有意義了，黑卡蒂，陶康的情況並不是所謂的永生能夠解決的，他這是戰死，永生不解決這個問題。”

“但是你不覺得活着的人能取得更大的成就嗎？這不是更有榮譽的事情嗎？為什麼非得為榮譽而死呢？”

“你說的很對，但是關於永生的研究是在帝國成立早期開展的，以當時的帝國技術是無法攻破端粒帶來的壽命上限的，持續在這個領域投入，投入產出比是不成正比的，因此我們將更多的力量投入到了對於實用技術的探索上。”

“帝國早期。。。”食蜂沉思道，“你的意思是當年沒那個技術，那現在呢？你現在還不打算做點什麼？”

“那問題來了，做什麼呢？我說了這不是永生能解決的問題，黑卡蒂的問題想要解決，需要的是類似於靈魂轉移這種神秘側的技術，或者比如死者蘇生這樣的魔法，這依舊不是帝國現在能實現的，更何況。。。”

周林頓了頓，“在這方面帝國要摸着石頭過河，就算是我也看不到未來到底是好是壞，也許不死給帝國帶來的是社會觀念的革新，也可能是窮奢極欲貪圖享樂對死亡失去畏懼以後帶來的毀滅。”

“你在害怕？”詩乃還是頭一次見周林對一件事如此猶豫。

“我沒有周御那種預言能力，也沒有安德莉亞那種觀察未來的能力，我只是個人類罷了，我也想讓我的孩子們能活的更久一點，能一隻生活在我身邊，但是那樣的世界和當年查爾斯一樣了？我沒經歷過的事情，我也害怕擔憂，理解一下，好吧。”

黑卡蒂不高興的用法杖敲了周林小腿湧泉穴一下，“你自己常說，要嘗試，要前進，你不嘗試你怎麼知道未來的樣子？”

這回周林終於揉到了黑卡蒂的腦袋，“你說得對，但是我依舊不會同意對永生的研究的，就算有咔噠人系的加入也是如此，永生對於現在帝國來說沒有必要。。。等一下寶貝兒別砸我腳指頭嘿！我確實不同意永生的研究，但是我沒說不同意對於延續生命的研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