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及時行樂
那薛蟠三杯下肚,不覺忘了情,拉着雲兒的手笑道:“你把那梯己新樣兒的曲子唱個我聽,我吃一壇如何?”
雲兒聽說,只得拿起琵琶來,唱道:“兩個冤家,都難丟下,想着你來又記掛着他。兩個人形容俊俏,都難描畫。想昨宵幽期私訂在荼蘼架,一個偷情,一個尋拿,拿住了三曹對案,我也無回話。”
唱畢笑道:“你喝一罈子罷了。”
薛蟠聽說,笑道:“不值一壇,再唱好的來。”
寶玉笑道:“聽我說來:如此濫飲,易醉而無味。我先喝一大海,發一新令,有不遵者,連罰十大海,逐出席外與人斟酒。”
馮紫英、蔣玉菡等都道:“有理,有理。”
寶玉拿起海來一氣飲干,說道:“如今要說悲,愁,喜,樂四字,卻要說出女兒來,還要註明這四字原故。說完了,飲門杯。酒面要唱一個新鮮時樣曲子,酒底要席上生風一樣東西,或古詩、舊對、《四書》《五經》成語。”
薛蟠未等說完,先站起來攔道:“我不來,別算我。這竟是捉弄我呢!”
雲兒也站起來,推他坐下,笑道:“怕什麼?這還虧你天天吃酒呢,難道你連我也不如!我回來還說呢。說是了,罷,不是了,不過罰上幾杯,哪裏就醉死了。你如今一亂令,倒喝十大海,下去斟酒不成?”
眾人都拍手道妙。
薛蟠聽說無法,只得坐了。
聽寶玉說道:“女兒悲,青春已大守空閨。女兒愁,悔教夫婿覓封侯。女兒喜,對鏡晨妝顏色美。女兒樂,鞦韆架上春衫薄。”
眾人聽了,都道:“說得有理。”
薛蟠獨揚着臉搖頭說:“不好,該罰!”
眾人問:“如何該罰?”
薛蟠道:“他說的我通不懂,怎麼不該罰?”
雲兒便擰他一把,笑道:“你悄悄的想你的罷。回來說不出,又該罰了。”
於是拿琵琶聽寶玉唱道:“滴不盡相思血淚拋紅豆,開不完春柳春花滿畫樓,睡不穩紗窗風雨黃昏后,忘不了新愁與舊愁,咽不下玉粒金蒓噎滿喉,照不見菱花鏡里形容瘦。展不開的眉頭,捱不明的更漏。呀!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隱隱,流不斷的綠水悠悠。”
唱完,大家齊聲喝彩,獨薛蟠說無板。
寶玉飲了門杯,便拈起一片梨來,說道:“雨打梨花深閉門。”完了令。
下該馮紫英,說道:“女兒悲,兒夫染病在垂危。女兒愁,大風吹倒梳妝樓。女兒喜,頭胎養了雙生子。女兒樂,私向花園掏蟋蟀。”
說畢,端起酒來,唱道:“你是個可人,你是個多情,你是個刁鑽古怪鬼靈精,你是個神仙也不靈。我說的話兒你全不信,只叫你去背地裏細打聽,才知道我疼你不疼!”
唱完,飲了門杯,說道:“雞聲茅店月。”令完,下該雲兒。
雲兒便說道:“女兒悲,將來終身指靠誰?”
薛蟠嘆道:“我的兒,有你薛大爺在,你怕什麼!”
眾人都道:“別混他,別混他!”
雲兒又道:“女兒愁,媽媽打罵何時休!”
薛蟠道:“前兒我見了你媽,還吩咐他不叫他打你呢。”
眾人都道:“再多言者罰酒十杯。”
薛蟠連忙自己打了一個嘴巴子,說道:“沒耳性,再不許說了。”
雲兒又道:“女兒喜,情郎不舍還家裏。女兒樂,住了簫管弄弦索。”
說完,便唱道:“豆蔻開花三月三,一個蟲兒往裏鑽。鑽了半日不得進去,爬到花兒上打鞦韆。肉兒小心肝,我不開了你怎麼鑽?”
唱畢,飲了門杯,說道:“桃之夭夭。”
令完了,下該薛蟠。
薛蟠道:“我可要說了:女兒悲——”
說了半日,不見說底下的。
馮紫英笑道:“悲什麼?快說來。”
薛蟠登時急的眼睛鈴鐺一般,瞪了半日,才說道:“女兒悲——”
又咳嗽了兩聲,說道:“女兒悲,嫁了個男人是烏龜。”
眾人聽了都大笑起來。
薛蟠道:“笑什麼,難道我說的不是?一個女兒嫁了漢子,要當忘八,他怎麼不傷心呢?”
眾人笑的彎腰說道:“你說的很是,快說底下的。”
薛蟠瞪了一瞪眼,又說道:“女兒愁——”
說了這句,又不言語了。
眾人道:“怎麼愁?”
薛蟠道:“繡房攛出個大馬猴。”
眾人呵呵笑道:“該罰,該罰!這句更不通,先還可恕。”
說著便要篩酒。
寶玉笑道:“押韻就好。”
薛蟠道:“令官都准了,你們鬧什麼?”
眾人聽說,方才罷了。
雲兒笑道:“下兩句越發難說了,我替你說罷。”
薛蟠道:“胡說!當真我就沒好的了!聽我說罷:女兒喜,洞房花燭朝慵起。”
眾人聽了,都詫異道:“這句何其太雅?”
薛蟠又道:“女兒樂,一根**往裏戳。”
眾人聽了,都扭着臉說道:“該死,該死!快唱了罷。”
薛蟠便唱道:“一個蚊子哼哼哼。”
眾人都怔了,說:“這是個什麼曲兒?”
薛蟠還唱道:“兩個蒼蠅嗡嗡嗡。”
眾人都道:“罷,罷,罷!”
薛蟠道:“愛聽不聽!這是新鮮曲兒,叫作哼哼韻。你們要懶待聽,連酒底都免了,我就不唱。”
眾人都道:“免了罷,免了罷,倒別耽誤了別人家。”
於是蔣玉菡說道:“女兒悲,丈夫一去不回歸。女兒愁,無錢去打桂花油。女兒喜,燈花並頭結雙蕊。女兒樂,夫唱婦隨真和合。”
說畢,唱道:“可喜你天生成百媚嬌,恰便似活神仙離碧霄。度青春,年正小,配鸞鳳,真也着。呀!看天河正高,聽譙樓鼓敲,剔銀燈同入鴛幃悄。”
唱畢,飲了門杯,笑道:“這詩詞上我倒有限。幸而昨日見了一副對子,可巧只記得這句,幸而席上還有這件東西。”
說畢,便幹了酒,拿起一朵木樨來,念道:“花氣襲人知晝暖。”
眾人倒都依了,完令。
薛蟠又跳了起來,喧嚷道:“了不得,了不得!該罰,該罰!這席上又沒有寶貝,你怎麼念起寶貝來?”
蔣玉菡怔了,說道:“何曾有寶貝?”
薛蟠道:“你還賴呢!你再念來。”
蔣玉菡只得又念了一遍。
薛蟠道:“襲人可不是寶貝是什麼!你們不信,只問他。”
說畢,指着寶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