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偷天換日
剛至沁芳亭畔,只見寶玉的奶娘李嬤嬤從那邊走來。紅玉立住笑問道:“李奶奶,你老人家哪去了?怎打這裏來?”
李嬤嬤站住將手一拍道:“你說說,好好的又看上了那個種樹的什麼雲哥兒雨哥兒的,這會子逼着我叫了他來。明兒叫上房裏聽見,可又是不好。”
紅玉笑道:“你老人家當真的就依了他去叫了?”
李嬤嬤道:“可怎麼樣呢?”
紅玉笑道:“那一個要是知道好歹,就回不進來才是。”
李嬤嬤道:“他又不痴,為什麼不進來?”
紅玉道:“既是進來,你老人家該同他一齊來,回來叫他一個人亂碰,可是不好呢。”
李嬤嬤道:“我有那樣工夫和他走?不過告訴了他,回來打發個小丫頭子或是老婆子,帶進他來就完了。”說著,拄着拐杖一徑去了。
紅玉聽說,便站着出神,且不去取筆。
一時,只見一個小丫頭子跑來,見紅玉站在那裏,便問道:“林姐姐,你在這裏作什麼呢?”
紅玉抬頭見是小丫頭子墜兒。
紅玉道:“哪去?”
墜兒道:“叫我帶進芸二爺來。”說著一徑跑了。
這裏紅玉剛走至蜂腰橋門前,只見那邊墜兒引着賈芸來了。
那賈芸一面走,一面拿眼把紅玉一溜,那紅玉只裝着和墜兒說話,也把眼去一溜賈芸,四目恰相對時,紅玉不覺臉紅了,一扭身往蘅蕪苑去了。不在話下。
這裏賈芸隨着墜兒,逶迤來至怡紅院中。
墜兒先進去回明了,然後方領賈芸進去。
賈芸看時,只見院內略略有幾點山石,種着芭蕉,那邊有兩隻仙鶴在松樹下剔翎。
一溜迴廊上吊著各色籠子,各色仙禽異鳥。
上面小小五間抱廈,一色雕鏤新鮮花樣隔扇,上面懸着一個匾額,四個大字,題道是“怡紅快綠”。
賈芸想道:“怪道叫‘怡紅院’,原來匾上是恁樣四個字。”
正想着,只聽裏面隔着紗窗子笑說道:“快進來罷。我怎麼就忘了你兩三個月!”
賈芸聽得是寶玉的聲音,連忙進入房內。抬頭一看,只見金碧輝煌,文章熌灼,卻看不見寶玉在哪裏。一回頭,只見左邊立着一架大穿衣鏡,從鏡後轉出兩個一般大的十五六歲的丫頭來說:“請二爺裏頭屋裏坐。”
賈芸連正眼也不敢看,連忙答應了。
又進一道碧紗廚,只見小小一張填漆床上,懸着大紅銷金撒花帳子。寶玉穿着家常衣服,靸着鞋,倚在床上拿着本書,看見他進來,將書擲下,早堆着笑立起身來。
賈芸忙上前請了安。
寶玉讓坐,便在下面一張椅子上坐了。
寶玉笑道:“只從那個月見了你,我叫你往書房裏來,誰知接接連連許多事情,就把你忘了。”
賈芸笑道:“總是我沒福,偏偏又遇着叔叔身上欠安。叔叔如今可大安了?”
寶玉道:“大好了。我倒聽見說你辛苦了好幾天。”
賈芸道:“辛苦也是該當的。叔叔大安了,也是我們一家子的造化。”
說著,只見有個丫鬟端了茶來與他。
那賈芸口裏和寶玉說著話,眼睛卻溜瞅那丫鬟:細挑身材,容長臉面,穿着銀紅襖兒,青緞背心,白綾細摺裙。——不是別個,卻是襲人。
那賈芸自從寶玉病了幾天,他在裏頭混了兩日,他卻把那有名人口認記了一半。他也知道襲人在寶玉房中比別個不同,今見他端了茶來,寶玉又在旁邊坐着,便忙站起來笑道:“姐姐怎麼替我倒起茶來。我來到叔叔這裏,又不是客,讓我自己倒罷。”
寶玉道:“你只管坐着罷。丫頭們跟前也是這樣。”
賈芸笑道:“雖如此說,叔叔房裏姐姐們,我怎麼敢放肆呢。”一面說,一面坐下吃茶。
那寶玉便和他說些沒要緊的散話。又說道誰家的戲子好,誰家的花園好,又告訴他誰家的丫頭標緻,誰家的酒席豐盛,又是誰家有奇貨,又是誰家有異物。
那賈芸口裏只得順着他說,說了一會,見寶玉有些懶懶的了,便起身告辭。
寶玉也不甚留,只說:“你明兒閑了,只管來。”仍命小丫頭子墜兒送他出去。
出了怡紅院,賈芸見四顧無人,便把腳慢慢停着些走,口裏一長一短和墜兒說話,先問他“幾歲了?名字叫什麼?你父母在哪一行上?在寶叔房內幾年了?一個月多少錢?共總寶叔房內有幾個女孩子?”
那墜兒見問,便一樁樁的都告訴他了。
賈芸又道:“才剛那個與你說話的,他可是叫小紅?”
墜兒笑道:“他倒叫小紅。你問他作什麼?”
賈芸道:“方才他問你什麼手帕子,我倒揀了一塊。”
墜兒聽了笑道:“他問了我好幾遍,可有看見他的帕子。我有那麼大工夫管這些事!今兒他又問我,他說我替他找着了,他還謝我呢。才在蘅蕪苑門口說的,二爺也聽見了,不是我撒謊。好二爺,你既揀了,給我罷。我看他拿什麼謝我。”
原來上月賈芸進來種樹之時,便揀了一塊羅帕,便知是所在園內的人失落的,但不知是哪一個人的,故不敢造次。
今聽見紅玉問墜兒,便知是紅玉的,心內不勝喜幸。
又見墜兒追索,心中早得了主意,便向袖內將自己的一塊取了出來,向墜兒笑道:“我給是給你,你若得了他的謝禮,不許瞞着我。”
墜兒滿口裏答應了,接了手帕子,送出賈芸,回來找紅玉,不在話下。
如今且說寶玉打發了賈芸去后,意思懶懶的歪在床上,似有朦朧之態。
襲人便走上來,坐在床沿上推他,說道:“怎麼又要睡覺?悶的很,你出去逛逛不是?”
寶玉見說,便拉他的手笑道:“我要去,只是捨不得你。”
襲人笑道:“快起來罷!”一面說,一面拉了寶玉起來。
寶玉道:“可往哪去呢?怪膩膩煩煩的。”
襲人道:“你出去了就好了。只管這麼葳蕤,越發心裏煩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