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沈玥璃看了失笑出聲，聲音蒼涼：“害你？沈毓瑤，你害我的就少了嗎！這十五年來，你們沈家這些人害我的就少了嗎！我現在不過是討點利息，你就受不住了？”
沈毓瑤眼神慌亂，這十五年來，沈家在沈玥璃身上做的那些事，的確算不得多正大光明，哪怕是把沈玥璃趕去了一個窮山惡水的地方，沈家的人，也從來沒有停止過對沈玥璃的折磨戕害。
“你想怎麼樣？”沈毓瑤又寫下。
“我說了，我想救你。”沈玥璃壓住一縷被夜風吹起的頭髮，笑意淺淺。
“為什麼？”沈毓瑤寫着，眼中閃過掙扎。
“因為只要能讓沈毓曦不好受的事情，對我而言都是好事。”沈玥璃毫不避諱地說道，除非沈毓瑤真的不想活了，否則她就絕對不會把今天的對話告訴沈毓曦。
折騰到半宿沈玥璃終於回了房間，冰靈幾次想問話最後都抿緊了嘴唇，沈玥璃便說：“你想說就說吧，我們兩相處的日子還長着，你總這麼欲言又止的不累嗎？”
“你為什麼要救沈毓瑤？”冰靈便如實問道。
“因為她有用。”沈玥璃直白地承認。
“我知道你是想讓沈毓瑤活着，沈毓曦就沒辦法那麼快嫁給宇文鈺楓，畢竟她不可能嫁過去做側妃小妾，但是你怎麼救得下她呢？”在冰靈的認知里，沈毓瑤已經是絕無生路的人了。
“解鈴還須繫鈴人。”
沈玥璃話音剛落，便聽見一道清越的聲音緩緩傳來：“所以沈小姐要找我幫忙嗎？”
“楚軍師？”冰靈連忙站起來，前幾日這人還只是半夜來看看，這會兒已經登堂入室了嗎？
“冰靈姑娘不必緊張，我只是來見沈小姐。”楚殤見冰靈的長劍已推出鞘，溫言說道。
沈玥璃支着額頭看着楚殤：“那軍師幫還是不幫呢？”
“我為什麼要幫你呢？”楚殤好笑地看着沈玥璃，這個女人是哪裏來的自信自己一定會幫她？
沈玥璃依然堅信前世她臨死之前聽到的那聲嘆息是楚殤的，但楚殤上次為自己守宮砂一事進宮與皇上說情，沈玥璃卻覺得他或許是想讓自己嫁給宇文鈺楓。
沈玥璃有些分不清楚殤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這一次的機會正好，她可以看看楚殤到底是什麼打算。
“因為軍師你欠我一個人情。”沈玥璃說。
“在下竟不記得何時欠過沈小姐這人情了。”楚殤笑。
“當年若不是你在我出生之時說了一句，我是不祥之人，我豈會被送去鄉下整整十五載，幾次差點喪命那裏！”沈玥璃眼底迸發出一些光芒，直直地盯着楚殤。
那像個牢房一樣的燁王府有一樣好處，多的是資料可以翻楓，沈玥璃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當年真正決定她命運的，不是棺材子這一出生，而是因為當年僅僅七歲的前軍師大弟子楚殤的一句話。
當年，他指着沈玥璃奶聲奶氣地說：“師父，她生帶異象，是為不祥之人！”
就這一句話，輕飄飄的一句話，便決定了沈玥璃往後的十五年活得連牲畜都不如，更淪為了替長姐擋災的犧牲品！
楚殤，你欠我的人情，太大了。
楚殤青衣長袍，髮絲無風自動，他想起一些並不美好的往事，看着沈玥璃沉思良久，卻不知在猶豫着些什麼，只是在心底無聲的嘆息，許久之後說道：“沈小姐，世間並非所有事都可以用欠與不欠來衡量。”
那時的沈玥璃並不知道，對楚殤而言，他一生不能說與天命相逆之事，沈玥璃是不祥之人是真，楚殤並未說錯。
而沈玥璃要他做的事，卻有逆天命，那種話說出去是要讓楚殤折損陽壽的，楚殤又何故要為一個萍水相逢的人，無故短命？
沈家不管鬧得多厲害，外面的人都不會知道，人們只會看着那大紅的喜字越貼越多，大紅的緞子越鋪越艷，大紅的顏色在冬末的積雪裏越來越醒目。
十一月初一，終於迎來了沈家女兒出嫁楓王府的日子。
皇帝得四子，其中以大皇子宇文鈺燁，二皇子宇文鈺楓二人最是有名氣，本來大家都指望着燁王爺先成親的，沒成想是楓王爺搶了先。
只是有人十萬分的不解，怎麼沈家的人這麼隨便，原是說好要將那五小姐嫁給楓王爺的，五小姐出了事，便立刻換成了四小姐。
堂堂左相府行事竟如此草率，要出嫁的新娘子換來換去實在難以理解，最難理解的是那楓王爺也似乎不甚在意。
大家越發對這婚事充滿了好奇。但畢竟天子一張口，再難理解的事也可以解釋為皇命在身，不得不為。
沈玥璃換了身淺紅的衣服，淡淡描了些脂粉，望着鏡中的自己，若非她拚命斡旋，今日該上花轎的人就是自己了。
“沈毓瑤怎麼樣？”沈玥璃問道。
“這幾日一直很安靜，小姐送過去的葯我也是眼看着她吃下去了的。”冰靈說著望了一眼荊伊，荊伊不說話，只笑得一雙眼睛眯起來。
“那就送我們的四姐姐出嫁吧。”沈玥璃說道，接過冰靈手中的披風系在身上。
出門的時候她看到路邊長出了青草，嫩綠的顏色在白雪地里十分可人，春天快要到了，那白花也該快開了。
喜慶的樂聲從沈家一直吹吹打打鬧到了楓王府，沈玥璃下轎之時正好遇上了宇文鈺燁，便走上去行禮：“見過王爺。”
“你與我一同進去吧。”宇文鈺燁毫不介意地握住沈玥璃的手心，動作自然而然，好像他們兩之間真的如在外所傳的，有什麼情意在一樣。
沈玥璃看了看他的手，眼帶嘲意：“王爺就不怕皇上怪罪嗎？”畢竟可是搶了二皇子宇文鈺楓定下的正妃，宇文鈺燁這般大大方方地牽着自己，就不怕指婚的皇上心有不滿？
宇文鈺燁轉過頭看她：“你以為天子家事，會因為一個女人而有所不同？”
沈玥璃聽罷，抬頭看着宇文鈺燁。
“走吧，你哪裏懂這些。”宇文鈺燁嘆了口氣，在宇文鈺燁的理解中，就算沈玥璃便是聰明絕頂，看得透沈家跟宇文鈺楓聯姻的真正原因，也不會明白這後面還牽扯着多大的利益團體。
一個是一門心思要搶東宮之位的皇子，一個是權力過大虎視眈眈的左相，皇帝明知這兩人都心懷不軌還是故意批准了宇文鈺楓的求婚摺子，這裏面的彎彎繞繞沒有九曲十八彎，也有九連環了。
沈玥璃低頭默然，反握住宇文鈺燁粗礪的掌心，小聲說道：“我是不懂，但我知道什麼是烈火烹油，左相府與楓王府聯姻之事，難道真的是皇帝心存結親之意？”
宇文鈺燁步子一滯，轉過身來，勾起沈玥璃的下巴，眼中跳動着危險的信號：“我倒不知道你看事情如此透徹。”
“是王爺從不信任別人。”沈玥璃迎着他的目光，含清冷笑意。
“一個利用本王逃脫婚事的女人，你卻叫我信任？”宇文鈺燁嘲笑道。
“王爺又何嘗不是在利用我呢，否則怎麼會允許荊伊拿來我要的東西？王爺，你可且莫說你不知情。”沈玥璃緩緩說道，好像宇文鈺燁給她的危險和壓迫在她看來不足一提一般。
宇文鈺燁的確對太子之位沒有任何念想，但似乎他也極不希望宇文鈺楓入主東宮，不然的話，絕對不會允許自己做那些事情。
宇文鈺燁盯着沈玥璃的眼睛看了許久，這雙眼睛極為冷靜，漆黑如墨，嘴角像是永遠會含着淡淡的笑意，他的手指在沈玥璃的下巴處摩挲片刻，遠遠看去，像極了一對情人正脈脈低語，互訴衷腸。
“沈玥璃，本王似乎還是小看你了，但你的手要是敢伸向不該伸的地方，別怪本王無情。”宇文鈺燁含着熱氣的聲音在沈玥璃耳邊小聲說道。
“宇文鈺燁，我沈玥璃要殺的人，你是攔不住的。”沈玥璃柔聲一笑，卻第一次直呼宇文鈺燁的名字。
“燁王爺，看來不止我四妹妹今日要嫁得良人，連五妹妹也尋好歸屬了呢。”這聲音酥軟入骨，嫵媚纏人，像是有人拿着一片羽毛在你耳邊輕撓，無時無刻不透着挑逗的勁兒。
沈玥璃正要回頭看是誰，卻被宇文鈺燁一把攬過肩頭扣在懷中，對着來人說道：“原來是二小姐，恭喜二小姐府上今日大喜之事。”
沈毓蕊，沈二小姐，這位京中“奇”女子。
冬末，天還很冷，她生得本就妖嬈動人，媚骨天成，眼線提得高高的，像是狐狸的眼睛，目光流轉全是風情萬種。
更捨得敞開大片的領子露出胸前半片白花花的肉，鵝黃色的襦裙透細線綉着薔薇花，隨着她一抬手一掩嘴，寬大的袖子便滑落在手肘，光潔的小臂誘人。
她掩嘴輕笑，沖宇文鈺燁一眨眼，甚是勾人，柔媚的聲音說道：“王爺真會說話，再大的喜事也敵不過我家五妹妹回來了呀。”說著她似有所思地看着沈玥璃，輕聲說道：“五妹妹，這沈府可是十分有意思？”
“多謝二姐抬愛，沈府，的確十分有意思。”沈玥璃可是知道沈毓蕊是個何等厲害的角色，難怪宇文鈺燁會將自己攬進懷裏以示自己有他作靠山。
沈毓蕊走上前來拉起沈玥璃的手，沈玥璃意外地發現沈毓蕊的手像是沒有骨頭一般柔軟，她說道：“五妹妹，等我回府了，咱們一起在家裏玩個痛快。”
不等到沈玥璃答應，沈毓蕊嬌滴滴地笑了幾聲，行禮告別了宇文鈺燁，搖曳着腰姿婀娜萬分地進了楓王府。
沈玥璃抬頭看宇文鈺燁，宇文鈺燁不必問也知道，便輕輕皺眉：“沈毓蕊的卷宗比較奇特，我需要酌情篩選之後才可以給你送過去。”
“不就是睡了京中的達官貴人十之八九嗎？能有多奇特。”沈玥璃邊笑邊與宇文鈺燁走進楓王府，她的這位二姐，故事才叫一個精彩。
進了楓王府兩人才分開入座，沈玥璃入了女賓席，跟沈家姐妹位坐在一起，當然沈毓曦不在此席，她是嫡女，嫡女有嫡女的桌子，庶女有庶女的桌子。
沈毓蕊坐在她旁邊，有了門口那樣別緻的相識，到這會兒兩人倒也沒有那麼拘謹，沈毓蕊在這席上不受歡迎，她在整個京中都不受女子歡迎，怪的是沈毓蕊也半點不在意，似乎根本不把這些女人放在眼中。
突然那邊的媒婆一聲高唱：新娘到！便見丫頭婆子簇擁着的沈毓瑤頭戴喜帕，一身火紅的衣裳裊裊婷婷而來，像是一團盛開的火蓮緩緩進入。
那原本，是送沈玥璃進地獄的嫁衣。
突然沈毓蕊在沈玥璃耳邊小聲說道：“我可聽說本來今日要與楓王爺拜堂成親的人是你呢，五妹妹。”
“二姐說笑了，這等好事我是輪不上的。”沈玥璃還沒有弄明白沈毓蕊的來意，只隨意說道，交淺言深是大忌。
沈毓蕊那雙嫵媚多情的眼睛在沈玥璃臉上轉了一圈，也不再多說。
沈玥璃離得遠，根本看不太清那裏拜堂的情況，隱約可見高台上的二人應該是皇帝與皇后，左首下方的應該是沈雲霆，右首下方的卻是宇文鈺燁，再下來才輪到楚殤。
聽着禮官的呼喊聲，應是三拜天地已結束，沈毓瑤便正式成了宇文鈺楓的嫡王妃，有多事在席間低語：“這沈家也不知道是撞了什麼邪，先是五小姐被惡人奪了身子，轉眼四小姐又病了一場話都不會說了。”
“是啊，說來也真是奇怪。”
聽着眾人的私語，沈玥璃很好心地拋了一個更讓人疑惑的話題給他們：“是啊，說起來咱們沈府只有長姐安然無恙呢。”
聽了沈玥璃的話這些長舌婦像是有些忌憚，沉默了一會兒，但又敵不過內心的八卦之火，繼續低聲討論道：“聽說沈家大小姐好像跟楓王爺來往很多的，你們說這會不會是……”
“噓噓噓，快別說了，我可聽說沈家大小姐手段多着呢……”
沈玥璃聽着這些話低頭笑而不語，旁邊的沈毓蕊低聲說道：“五妹妹也是好一張伶牙俐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