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一石二鳥
月光皎皎,晚風徐徐,很是涼爽愜意。
顧予初跟着啟幀漫步在王府的內湖邊,沒有交談,只是這樣一前一後走着。她突然感覺好輕鬆,沒有異樣的關注,沒有虛偽的談笑,披上靜謐的蒼穹,傾聽自然的聲音,無論是寂寞還是怯懦,只是完全做自己,和着婆娑的樹影,竟不自覺的踮起腳尖跳了起來。
是的,啟幀的身影讓她更自在,這不遠不近的距離,伸手可觸的溫度,是讓她最舒服的存在。
如此甚好,從未想過擁有,卻也從未忍心放棄。
啟幀回頭,停下。這麼多年了,真的很少可以見她如此肆意輕鬆的模樣,明明還是個孩子,可那些非常得體的微笑和隱忍的沉默都讓他心疼不已。
低頭蹦躂的顧予初直徑撞上了啟幀厚實的肩膀。她抬頭撞見了一臉嚴肅,不自覺的緊張起來,捂着腦袋低頭不語。
“疼么?”啟幀語氣溫柔,可顧予初仍舊不說話。
很討厭這樣的隱身般沉默,啟幀皺起眉頭,一把攬住顧予初的腰肢,霸道的抬起她的下巴狠狠的吻了下去。
顧予初完全驚呆了,睜大眼睛不知如何是好,唇上溫潤,心間的酥麻,好似夏日裏潺潺的溪水穿過指尖,秋日裏溫暖的陽光輕籠項背,讓人莫名的開心,不自覺的沉浸其中。
然而,湖裏跳躍的魚兒將予初拉了回來,讓她瞬間清醒。她扭頭躲閃着、掙扎着,而眼前的男子顯然並沒有放鬆的想法,更不喜歡任何人以任何形式的反抗,於是他收緊了臂膀,橫抱起眼前不聽話的女子,徑直向臨月閣快步走去,顧予初躲在他懷裏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蓮生靈機的連忙退卻屋裏伺候的丫頭,待王爺王妃進屋后笑盈盈的關上了房門。
放下了懷中的女子,燭火下的顧予初撇着頭一臉的尷尬和羞怯。啟幀慢慢的逼近她,逼到她退無可退,然後撫上了她的雙肩假裝繼續方才舌尖的纏綿。顧予初笨拙的左右躲閃,臉漲的通紅,如秋日艷麗的海棠。
啟幀恍惚了,這樣的顧予初與那一夜的予心彷彿重疊了,他默默的鬆開了雙手,輕嘆了一口氣。
“夜深了,王妃早些歇息。”說罷,匆忙推門出了西閣,留着顧予初一人木楞在原地,心弦仍舊起伏不斷,但瞬間被冰封住,很委屈,很疼,甚至有些懊惱。
是不是自己太過輕浮?是不是自己難堪的心思敗露無疑?顧予初開始胡思亂想起來。她告誡過自己千萬遍,切不可逾越半步,切要心止如水,不能忘了予心的期盼,可為何還是管不好自己,還是貪戀他的溫度。
真的好難。
她覺得自己終究是被放逐了,就像當年的珠釵與匕首,從此以後,她可以做他的利刃,可以做他的誘子,卻始終無法與他並肩而立。
夏日在持續的雨天中漸漸落幕。啟輕楠婚事也定了下來,禮部尚書次女趙芸和端和恭順,封為王妃,於來年二月初八完婚;戶部尚書庶女張羽鳶冊為侍妾,即日入府。
皇后本有意向明帝為羽鳶求得側妃之位,盤算着張羽鳶可以忍下這個委屈,承認主動勾引的啟輕楠,這樣既安撫了張德方,又順利解決棘手的麻煩。可她忽略了一個女子對自己名聲誓死維護的決心,羽鳶寧死也不肯被踐踏僅剩的自尊。
皇后的抬舉遭到了明帝質問,一個如此不守女則、穢亂後宮之人為何還要封為側妃?皇后不知如何作答,更是氣憤羽鳶的不知進退,於是便乾脆順了明帝的意思,以侍妾身份將羽鳶收入榮王府,因懷有皇家子嗣可免了責罰。
啟輕楠的婚事看似收攏了戶部和禮部的勢力,將東定王與鎮西王的關係連接的更加緊密,皇后一黨以小利坐收大利。但侍妾之事,張德方不免心生芥蒂,敢怒不敢言。羽鳶雖為庶出但畢竟是自己的親生女兒,想着張家多年為皇后鞍前馬後,但終究隨時可以被犧牲,半點情分也不留,此後,各皇子奪嫡之路步步兇險,得早做打算,為自己留好後路。
後宮形勢也是暗潮洶湧,夢依貴妃入宮四年終有身孕,明帝老來得子歡喜的不得了,一應飲食起居皆超規制享受,為此皇后雖不悅但礙於明帝堅持也不好多說什麼。
朝堂之上,禮部尚書上表明帝稱此舉不合祖制,夢依貴妃狐媚惑主,明帝甚為憤怒,當場訓斥趙巋學,並告誡朝臣莫干涉後宮之事。
林淑妃林子賢與夢依貴妃結怨已深,在張夢依未懷孕之前不久兩人有口角之爭而被明帝責罵,而她本就瞧不上張夢依的小戶出身,還盡用些登不上枱面的狐媚手段讓明帝百依百順,不顧禮規祖制,先是封為僅次於皇后的貴妃之位不說,如今借懷有身孕為借口,甚至僭越皇后之禮,如果她生下皇子,更是不可一世,這口氣林子賢想想就是不能忍下,甚至在明帝責罵趙巋學被訓斥之後仍然不知收斂。
她命工匠製作了一隻與張夢依一摸一樣的竹骨團扇,然後掏空扇柄竹節,塞滿烈性雄麝香,另用薄荷葉熏泡絲質扇面多日,讓薄荷味掩蓋了麝香濃郁的香氣,接着讓身邊的宮女偷偷掉包。
張夢依本就怕熱,加上懷孕后體溫升高,又是三伏天氣,冰窖冰塊納涼仍不夠,還整日扇不離身。然而,終於在半月之後異常小產。
張夢依鬧了三天三夜,不依不饒一口咬定遭人暗算,明帝疼愛至極命人徹查,最後發現浸泡麝香的竹骨為湘西特有野生紫竹,而恰巧後宮僅有林子賢一人宮中植有紫竹,加之身邊的麽麽太監受不住酷刑,全部招供,林子賢因此獲罪被打入冷宮。
其實此事細細想來另有蹊蹺,林淑妃何以傻到用自己宮中的所植之竹用作扇柄,在設局之初理應小心謹慎排除自己所有的嫌疑,但卻不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這竹骨是皇后暗中命賢所託匠人特意製作。而夢依貴妃身邊的掌扇丫頭及林子賢身邊粗使太監也是皇后之人,這本就是皇后所設一石二鳥之局,一併除掉張夢依腹中胎兒及不知天高地厚的林淑妃,只可惜了林子賢,機關算盡確實竹籃打水,年紀輕輕卻要在暗無天日的冷宮中度過餘生。
林峰上書為女兒求情,卻被明帝退了摺子。
說來更巧,近月海盜猖獗,林峰率領五十戰船於東海抗擊,但不料陷入東瀛埋伏,四十二艘戰船皆毀,死傷慘重。
東定駐海軍隊與東瀛全面開戰,但戰事焦灼,明帝大為震怒,派秦王率領手下平齊軍前去坐鎮,以搓倭寇士氣。
而啟幀這一去也有三月,顧予初也並未收到任何指示,只得無聊的獃著府里與予心聊聊天吃吃茶,偶爾去菲郢街看看商鋪生意。
啟幀的生辰也在抗倭戰事中度過,回府的第一年不能陪在身邊慶賀顧予初不免有些失落,但在蓮生的唆使下,予初決定親手做一身衣裳做為賀禮,於是忙着選布料,挑綉樣,也是忙的不亦樂乎。
“姐姐,姐姐,快嘗嘗我新做的葛粉桂花水晶糕。”予心還未進門,聲音卻到了,予初趕緊命蓮生把縫製過半的衣服藏起來,生怕予心多心。
“慢點,別摔着。”予初關愛道。
予心進門瞄見了蓮生匆忙將綉籃連忙收入箱中,甚是奇怪。
“姐姐,快嘗嘗。”予心接過丫頭端着的食盤讓在予初面前的案几上。
予初笑着捻起一塊咬了一口,“好吃,就是太甜了點。”
“怎麼會,幀哥最喜歡三塊冰糖的甜度。”予心脫口而出,但又看見姐姐低下的雙眸,趕緊換了話題,“那我下次做姐姐最愛吃的山楂糕,好不好?”
“好呀。”予初應聲道。
“姐姐,你這屋裏怎麼這麼香啊?”顧予心踱步近了內房,蓮生太過匆忙,收入箱中的衣服露了袖子一角在外面,紺色的雲錦,簡單的萬字花紋,這是男人的衣服。
聰慧予心已然知道姐姐在為啟幀的生辰準備賀禮,但為何如此刻意的瞞着自己,心裏很是不快。難不成是知道自己對啟幀有情而心有嫌隙?或是已然加入了這爭愛的角逐?
“哪裏有香?你知道我素不愛香弄粉的。”予初又挑了塊糕點,仔細品着啟幀喜歡的味道,可是還是覺得太甜了。
“我看是姐姐的體香吧。”予心調侃道。
“去去去,你最香。”姐妹倆互相取笑着。
“整天獃著府里好無聊啊,要不姐姐明日裏帶我出府轉轉吧。”予心求着予初的衣腳,無辜的眨巴着眼睛。
“嗯。。。好吧,只許半日,我們女扮男裝,不要太過招搖。”予初知道悶在府里的日子不好受,看着妹妹可憐的樣子更是不忍拒絕。
“姐姐最好啦。”予心開心的都要跳起來了,看着予心可愛和純真模樣,予初很是羨慕,她本也是不羈的性子,如今日日拘着自己,真真要憋死自己。
第二天,姐妹倆喬裝打扮了好多功夫,裝扮成謙謙公子模樣,予心玉面蛟龍青衣飄飄,予初服玄服束髮英氣逼人,這打扮想不招搖都不行,還不如女裝出行。
街上熙熙攘攘,很是熱鬧,予心興奮的拉着予初穿梭在人群之中。予初時時不肯放鬆警惕,本能的觀察街上的各種動靜,生怕有什麼意外發生。
“姐。。。兄長,快看,糖人!”予心拖着予初來到了賣糖人的攤子前。
“老闆,我要這隻小兔子的。”
“十文錢。”畫糖人的大伯笑嘻嘻的遞給予心兔子形狀的糖人,予初跟着付了錢,急急忙忙的跟着予心,生怕她出事。
街上永遠不缺欺行霸市的流氓地痞和凄凄慘慘的良家女子,還有戲文里經典的英雄救美的橋段。
顧予初拽着顧予心,不讓她躺入這渾水,靜靜的冷眼旁觀着。
這小哥的身手矯健敏捷,定是多年習武,五六個地痞三腳貓的功夫用不了幾招便就被揍的七葷八素,滿地找牙,惹得街上看熱鬧的人們連連叫好,予心也跟着吆喝起來,大呼漂亮。
未待到小姐躬身致謝,英雄瀟洒的甩頭就走,彷彿根本不在意佳人淚眼盈盈致謝與相逢。路過看熱鬧的姐妹倆的身邊,顧予初本能的側身擋在了予心身前,透過予初單薄的肩膀,救美英雄望見了予初身後的傾世容顏,即使是故意着素衣男裝,也是秀眼朦膿,顧盼生輝。
顧予初察覺到他微妙的表情,不禁皺起了眉頭。男子感受到身前女子的敵意和警戒,撇嘴笑了笑,這啟都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
“在下韓禹,敢問二位小姐芳名。”
予心心虛的瞟了眼予初,這喬裝的真是太失敗了。
顧予初根本不予理會,拽着予心轉身就走。可這男子像個狗皮膏藥一樣,她們走到哪他就跟到哪,甚是惱人。
予初有些惱火,突然回頭面無表情的斜視着他,“敢為兄台這是何意?”
“我只是隨便逛逛而已,怎知與二位小姐如此有緣。”別看他長的五官端秀,一副清雅模樣,說氣話來甚是油腔滑調。
“你明明就是跟着我們!”予心不服氣的說道。
“非也,這路乃是官家所開,所有啟都之人皆可自由通行,你我只是恰巧同路,這位小姐為何如此蠻橫。”
“你!”予心氣的漲紅了臉蛋,更是難掩艷麗姿色,讓韓禹看的如痴如醉。
“莫和他多言。”顧予初冷着臉拉着予心踱步穿入人群,走近巷落,很快的甩掉了韓子禹的尾隨。
也不敢多加逗留,顧予初拉着予心匆匆回了王府。
“都怪那個瘋子,都不能逛夜市了”予心憤憤,心裏罵死了那個不知趣的怪人。
“好啦好啦,好歹也是逛了集市,吃了糖人和餛飩,早點休息。”顧予初深深的覺得做一個家長真是難啊,白天帶孩子,晚上還要縫衣服,這生活跟在巽門想像的殺人喋血,行蹤不定真是完全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