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章 一木難扶
賀蘭公主在牢中歇斯底里,對主審的官員頤指氣使、剖口大罵,日日吵着要面見老凌王,親口訴說自己的冤屈,甚至開始絕食以示抗議。
“姑姑要是想和父君比忍性,大可試試,若是一不小心餓死在這牢裏,三司會審正好省去,紫延宮和天下自會看到姑姑親筆畫押的罪狀。”
凌不惑的一句提醒,讓賀蘭公主幡然醒悟,她知道這一次是事無迴旋,便放棄了以死相逼,轉而靜默無言,對誰都是三緘其口。
繡衣使者這些年來收集的證據非常充分,一樁樁一件件全部擺於明面,又有死裏逃生的涉桉人等的到場證詞,三司會審進展的異常順利,所有流程下來只差定罪量刑這樁大事。
賀蘭公主對接下來將面對什麼太清楚不過,雖然仍舊保持沉默,但心裏惶恐終日,以至於日漸消瘦,白了頭髮。
在定罪之前,老凌王派內官特意去了監牢,轉告她自己的承諾,許她鴆酒之決,屍身免於示眾,並且保證她的子女不受其牽連,她的女兒亦會如初嫁入太子府邸。
最終,賀蘭公主被定為結黨營私、授財枉法、叛逆等幾條重罪,依照律法應判處斬首之刑,但念其曾有功於社稷,待所有牽涉官員入罪以後,賜鴆酒,留全屍。
隨着三司會審的結桉官報報告一同宣告天下的,還有姬和被封為太子側妃,待太子大婚之後擇日完婚的消息。
雲京上下嘩然一片,紛紛感嘆權貴之家的人生起伏,稱讚老凌王大義滅親的公允及恩怨分明的清明。
本來心如死灰的賀蘭公主,其實並不相信紫延宮的承諾,但兩道聖旨之下,老凌王的愛護和不忍,讓她百感交集。
姬和在這大悲大喜之中,全然不知所措,她哭的撕心裂肺,錐心泣血的跪求凌不惑整整三日,想請他許自己和哥哥去見一見牢中的母親。
本來,行刑之前是允許至親見面的,但涉桉官員頗多,一時半會也不能完全結桉,凌不惑擔心若此時讓他們母子相見,恐怕賀蘭公主垂死掙扎之下,又會謀劃出什麼意外來。
但姬和如此卑躬屈膝,苦苦哀求,凌不惑實在不忍,只得答應了她。
大理寺的監牢內,即便是皇親國戚才能入住的天字號牢房,但和賀蘭公主府邸的廊腰縵回、檐??啄的金尊玉貴比起來,簡直如地獄一般。
姬和、姬恆在大理寺的安排下,入了牢房,見到自己鳩形鵠面、形容枯藁的母親時,兩兄妹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放聲大哭了起來。
“哭什麼哭,我還沒死呢!”賀蘭公主一邊訓斥着,一邊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可姬和、姬恆哪裏能控制得住自己,跪步向前,死死抱住她的大腿,眼淚很快染濕了她的衣裙。
賀蘭公主無奈,蹲了下來,抱住自己的一雙兒女,淚灑無言。
過了很久,姬和、姬恆的情緒漸漸平復了些,賀蘭公主才開口低聲交代後事。
“恆兒,我死以後,紫延宮若是抄家,你就搬回姬府,姬家世代忠臣良將,即便沒落了,但蔭蔽仍在,但若你不願意待在雲京,你父親祖籍之地我已置好地產,不在公主府名下,地契等所有憑證皆埋在姬府後院的枯井旁,可保你後半生無憂。”
“我不要聽!”姬恆很是抗拒,難以置信一向要強,不肯認命的母親居然放棄抵抗,默認了結局。
“聽我說完!記住,永不要入仕,若是要做生意,衣食住行的行當可做,倘若有人框你出錢不出力,千萬要拒絕。”賀蘭公主哽咽着提醒道,而後面向泣不成聲的姬和,眼神之間的柔和悄悄退去。
“和兒,比起你哥哥,母親已經給你選了最好的一條路,以後入了太子府乃至紫延宮,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艷陽那個口無遮攔、吃裏扒外的你少和她往來,若實在無人依仗,言風至少仗義,你可與她親近,還有雲和殿的掌事女官紀大人,她受過公主府的恩惠,關鍵時刻你可與她求助。尉遲予初那個女人盛寵不衰之時你是鬥不過的,記住,即便你不爭不搶,也一定要想辦法懷上龍嗣,下半輩子才能立足後宮、永保尊貴。”
“母親,當真沒有迴旋的餘地了么?”姬和哭着回道。
“事已至此,恐怕回天無力了。”
“妹妹要嫁給太子,只要她能得寵,太子肯去御前爭取,也許會有轉機。”姬恆一手拉住妹妹的手,一手揪住母親的衣裙,說道。
“是啊,紫延宮沒有趕盡殺絕,說明還是顧念與母親的兄妹之情的。說不定,過段時間回心轉意,便會放過母親的。”
姬和也開口安慰道,可沒想道一句兄妹之情反而撮到賀蘭公主的痛處,她這些天平靜下來的悔終究抵不過心裏如潮水般涌動的恨,一瞬間蕩然無存。
“什麼兄妹之情,在權利和利益面前都賤如草芥!還有凌子域、凌不惑那兩個無恥小輩竟聯手誘我入局,最後他們父子三人同心同力啊,哈哈哈,我又算個什麼東西,像個傻子一樣被他們玩弄於股掌之間!哼……”她咬着牙自嘲道,停頓了一會,最後還是沒能忍住擠出半句對生的希冀,“………若我能活着出去……”
“妹妹嫁給太子,說明我們還有希望的。”姬恆見母親在絕望中失態,反覆強調着姬和的這樁御賜姻緣背後的機會,努力的安慰道。
“他暴虐無情,喜怒無常,一念之間可以施以賀蘭公主府無限榮寵,覆手頃刻間就要取走我的性命,自然要給天下一個好的交代,不然如何保住他善待手足、寬宥臣下的美名,這樁婚事便是最好的障眼法,哪裏還有什麼希望,別天真了!”
“母親,你不知道,是妹妹找的太子,太子二話沒說便破例要求大理寺放行,我們今日才能來看您的啊。”姬恆為了讓母親不放棄希望,美化了姬和苦求的過程,可賀蘭公主並沒有那麼好騙,她鬼魅的盯着自己的女兒,輕輕的問道:
“是這樣么?”
“當然!”
姬和低頭不說話,姬恆怕紙包不住火,着急搶先替她答道。
“那你能讓他放母親出去么?嗯?做的到么?”賀蘭公主連續幾個質問,姬和仍舊無言。
“妹妹能的!她一定能讓太子去御前求情的。”
“憑什麼?憑她的美貌和青春,還是毫無尊嚴的搖尾乞憐、卑躬屈膝?!”
賀蘭公主一語道破真相,憤怒和鄙夷之情溢於言表,她驕傲尊貴一世,居然淪落到需要自己的女兒奴顏婢色的去哀求她人,只為這不值一提毫無意義的見面!
姬和難以形容心裏的委屈,她哪裏願意低聲下氣去求人,可她能有什麼辦法,她能做的和不能做的,為了母親她都儘力了,可到頭來全是錯,她何嘗不想如母親一般不可一世,目空一切,可她沒有那個資本和底氣,況且今時不同往日,他們是刀下待屠的獵物,又何以談尊嚴憑意氣。
委屈、心酸和怨氣夾雜在一起,姬和眉心涌動,握緊了拳頭,但眼下這個場合她告戒自己必須忍下,於是仍舊低頭,沒有過多的解釋。
“母親,妹妹也是太着急,我們見不到你,日日寢食難安啊!”
懦弱的姬恆不敢為妹妹扛下風浪,但還是察覺到了兩個女人之間漸漸變味的氛圍,連忙打着圓場道。
“行刑之前,自會安排至親見面,這是北凌的律法,誰有膽量不允!”
賀蘭公主揚眉呵斥道,姬恆與姬和對視一眼,不在說話。
……
“母親,還有什麼其他的事需要囑咐的么?”
在長久的沉默之下,姬和鼓起勇氣,摁平心續,試圖緩和氣氛,更盼望得到明確的指示,待到出去之後為母親周旋。
“我一階下囚徒、將死之人怎麼敢勞煩太子側妃呀?!”
賀蘭公主裝作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陰陽怪氣的開口,這讓姬和苦苦壓抑的情緒瞬間崩裂。
在她看來母親如此態度,不僅僅是窮途末路的瘋魔,更是對自己懦弱無能的輕視和忍辱偷生的不屑。
於是,她橫眉對上母親的雙眼,賭誓一般的說道:
“我不要嫁給太子,若是紫延宮要母親的性命,便同我的一起拿走!”
啪!
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在她臉上,賀蘭公主怒不可遏的看着眼前倔強如己的女兒,大聲斥罵道:
“你閉嘴!這世上有很多種死法,你偏偏選擇最無足輕重的!你這般無用,怪不得送上門去,別人都不要,今後即便是入了紫延宮也只會任人擺佈!”
“既然這樣,就讓我隨母親去吧,一了百了,省的被人嘲諷賀蘭公主的女兒竟如此的一無是處!”
母親毫不掩飾的羞辱如冷箭一般猝不及防的扎在姬和本來就破爛不堪的心上,這讓她求死之心愈甚。
啪!
又是一記響亮的耳光。
賀蘭公主釵環歪斜、頭髮凌亂、面如土色,瘋了似的在牢中大笑開來,喃喃念叨:
“我凌賀蘭一世要強,怎麼生了這麼一對軟骨頭啊!”
而後,她凌厲的回頭,紅着雙眼,詛咒一般的看向姬和,冰冷又嘶啞的說道:
“若你真有本事,就死的驚天動地一點,也好讓人一輩子記住你!”
姬和也終於崩潰,渾身顫抖,淚如泉湧,用力的拉扯牢門,示意外頭的獄卒開門放行。
看着如此叛逆的女兒,賀蘭公主上前拉扯意欲繼續施暴,姬恆上前抱着賀蘭公主的大腿阻攔,誰料她將怒火轉嫁,連踹了姬恆幾腳,就這樣將一雙兒女趕出了監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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