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6章
駱塵鳶想想,道,“也算是。怎麼了?”
虎子猶疑地低下頭,小手緩緩撫着牛背,最後一咬牙,快步湊到駱塵鳶耳邊,嘀咕了幾句話,才一臉鄭重的站在一邊,靜望着同樣一臉鄭重駱塵鳶。
駱塵鳶眉頭緊鎖,呆了許久,才下決心道,“虎子,阿鳶姐謝你了。不過,房子我是蓋定了,你爹那麼想,也是為了村裡好,我不着惱。無論如何,蓋房一事宜早不宜晚,我這就找你爹說去,所有的後果,我來擔著。你且去修牛車,咱們晚幾日進城。”虎子見駱塵鳶心意已決,磨蹭着牽着牛車走了。
駱塵鳶心嘆了一口氣,拍拍小臉,打起精神向村長家裏走去。剛一進院落,竟意外的看見那柳念在院子裏晃蕩,再看到從一邊轉出來的張阿四立即就不意外了。沖張阿四點點頭,繞過柳念便走進屋裏去尋村長。
村長正在修理一把鐮刀,見到駱塵鳶毫不避諱的進來,微皺眉頭,訕訕收了手,便要讓着身出去。
駱塵鳶先給他見了禮,便說明了來意。果然村長當即就拒絕了她的請求,駱塵鳶又堅持了幾句,村長冷下臉來,仍舊極力回絕,直到駱塵鳶說出可以幫村裡人出資修一條水渠作為報酬,若是惡霸來欺,自己將出面交涉,撇清和村裡人的關係,不會牽連村裡人之後,村長才臉色微紅的說了句,“好自為之。”憤憤拂袖走了。
倘若不是經過虎子的提醒,駱塵鳶興許真想不到自己以陌生女子的身份,貿然在落雁山定居下來會對村裡人產生多大的負面影響。雖然一直與張大郎等村人交情不錯,而且寄居村長家裏已幾日,但終究還是個不明身份的外人,倘若惡霸再次入鄉,發現被白佔去了塊地皮,不遷怒村民才怪。
有得必有失,得在村長默許了自己可以建造小院,失則在將自己推到風口浪尖上,先別說惡霸來掃蕩的時候,自己是個重點打擊的對象,且說得罪了村長,會在村裡影響如何,會不會因此而孤立她?或者把她逐出落雁山?唉,還真不好說。
有些****的走出村長家院子,圍着村子繞了一圈,果然一些村民不似先前那麼熱乎的待她了,駱塵鳶心裏雖有失落,但也不怪罪,他們畢竟都是手無寸鐵的庄稼人,若是要他們為了一個陌生的女子跟主家斗,顯然是不大可能的。一路上低着頭,逮了個小孩問清了魯木匠家的路,自顧來尋虎子去,若是村人不出力幫她建房子,就只能多花些錢去鎮上請。
魯木匠家坐落在村子偏角處,門前空地上,堆積着不少木屑子,牛車太大,擠不進魯家小柵欄院子裏,就被虎子拴在了一空木樁上,一個鬍子拉碴的中年大漢和虎子精瘦的身影,縮在牛車底下,邊修着車軸,邊嘰嘰咕咕什麼。魯木匠憨厚老實,衝著駱塵鳶咧嘴一笑,又鑽進去繼續忙活。虎子則拍着一身塵埃,從下面鑽出來,怯生生地湊到駱塵鳶面前,頗有擔憂道,“阿鳶姐……”忽而又“嗖”的精神抖擻起來,有些激動的抓住駱塵鳶的肩膀,“阿鳶姐!!”
駱塵鳶正瞧着那牛車車軸的修理進程,被虎子這一喊,嚇了一跳,瞪了他一眼道,“我聽見了!”
虎子依舊抓着她的肩膀,弱弱地晃着,“不是……阿鳶姐……”
“什麼不是?”駱塵鳶有些不耐煩了。
虎子咬着唇,眼睛使勁的沖駱塵鳶身後眨着,倒吸口涼氣道,“阿……阿鳶……阿鳶姐,你身後……”
“身後怎麼了?”說著駱塵鳶收回神,轉過頭一看,小臉刷得白了,囁嚅着唇,半響說不出話來。
身後是一大群人,一大群女人,個個凶神惡煞,氣勢洶洶的向她這邊移動,就像是把巨大的掃帚一般,走過的地方,皆把村道上的人影掃的乾乾淨淨。再瞧仔細,領頭的竟然是虎子他娘,和她住在一起的村長夫人王氏。
一向賢良淑德的王氏此刻臉色灰白一片,鮮有的難堪和陰鷙。直看得駱塵鳶連連打了兩個寒噤,她和村子說話時,王氏就在隔間房子喂家禽,想必將他們的對話都聽了去。村人駱家的佃農,原本對惡霸馮迎已極為懼怕,那些男人苦於駱塵鳶是個女子,不好說什麼,可女人不一樣,發起瘋來可比男人狠多了。
駱塵鳶下意識地退後,咬着牙,心道大不了被趕出落雁山去,只要不回福都駱家,身上這些銀子興許還能盤個店面,做點生意過活吧。
虎子已跑過去,一邊抱着王氏,一邊急得快哭出來,沖駱塵鳶大叫,“你走吧!快點走吧!”
駱塵鳶咬着唇真想轉身就跑,可下一刻就看見虎子被後面幾個嬸子拉住,“啪啪”就是兩個耳刮,愣是就不帶哭的,還是抱着王氏,讓駱塵鳶走。
王氏見兒子被打,也頗心疼,可一想他剛才那模樣,硬是狠命地捶着他的後背罵道,“跟你爹一個樣子!良心都叫狗吃了!天天不跟柳先生念書,竟學這忘恩負義的行為!該打,該打死你!”說著拳頭如雨點般落在虎子背上。
虎子咬着牙,臉剛被抽的通紅,那雙機靈的眼睛此刻佈滿紅絲,但仍死抱着王氏不放手,咬緊的牙關時而發出破碎的****聲。
駱塵鳶鼻酸之極,再顧不得什麼,趕緊向王氏跑過去,撲在虎子身上,邊替他受打,邊氣惱道,“嬸子們不用擔心,我馬上就離開落雁山,絕不拖累村民半分,你們別為難小虎。”
聽到駱塵鳶的喊話,所有人都愣了一下,王氏也住了手,獃獃道,“陳丫頭,你說什麼呢?嬸子可是那樣沒良心的人嗎?”
駱塵鳶和虎子一聽這話也呆了,虎子快言快語道,“娘!你和嬸子們不是來趕阿鳶姐姐走的嗎?村裡不許阿鳶姐姐在這裏蓋房子,所以才趕她走的?”
王氏一聽這話,悔得差點拍大腿叫苦,又是心疼又是氣惱的將虎子攬到懷裏,“娘是那樣沒心沒肺的人嗎?陳丫頭替村人換了那麼多糧種家禽,若沒這些,咱們村裏的人不都得餓死啊?現在你那沒良心的爹還不許人家丫頭蓋個屋子住,還偏偏把話說得那樣難聽,什麼怕陳丫頭蓋了屋子,惡霸會更加欺侮咱們。大夥聽聽,這叫什麼話兒啊!”
旁邊的村婦們又附和,又勸阻,“嫂子別生氣啊!我們家男人也不是個好東西,知道人家姑娘蓋房子缺人手,偏偏都故意在家裝死人不出去!奴家的臉都給他丟盡了!堪堪為難人家一個姑娘家的,算個啥?!”
“奴家男人也不是個好人!奴若早知道他是這樣負義的人,就是他再拿兩抖豆子來,奴也不嫁他!”
“呀,楊二嫂子,原來楊二就拿兩抖黃豆就把你娶進來啦?怪不得你爹從不說聘禮的事情!”咳……妹子扯哪裏去了!”王氏回頭瞪了一眼,又上來拉着駱塵鳶的手說,“陳丫頭,都是男人的不是。咱們娘幾個雖是女流,但建房子啥的,搭把手沒問題的。反正那挨千刀的也沒說不許你蓋房子。咱們村裡都是農家出來的****,粗活不在話下,走吧,咱們這邊上山,伐梁的去伐梁,搬石的去搬石,擔土的人呢?”王氏安排的盡興,也不等駱塵鳶反應過來,就安排擔土、收集茅草的人去了。
駱塵鳶這下真掉淚了,忽然又眾婦女聯盟中跳出個人影兒來,憤憤地還在指責,“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實在是有失禮數,實在是大傷風化。”
駱塵鳶破涕為笑,這個張阿四……心中又一暖,王氏雖有心但向來賢良淑德,怎麼會有召集眾村婦那膽子,排除那神神叨叨的柳老頭,知道她和村長鬧矛盾的就是他了……
“行了阿四,少在這裏酸里酸氣的了。你跟着我去擔土,建好了院子,以後你也省得再起新房子了!”說著眾人中哄響起了曖mei的笑聲。
張阿四登時覺得羞如火燒,臉紅脖子粗地偷偷瞥了駱塵鳶一眼,赧然之極低聲道,“那……那……也成……”
駱塵鳶笑容猛地僵住,原地石化中……一行人說干就干,擔石、伐木、挑土、切草……幹得如火如荼,駱塵鳶身體本就弱小,東跑跑,西跑跑的想插進隊裏幫忙幹些活,最後都還是被擠出來了,人家嫌她礙事唄。
感動之餘,駱塵鳶也不傻站着,自顧走回村長家裏,取了包裹拿出幾串銅錢來,又趕回去交給王氏,讓給每人發十個銅錢,王氏本要推遲,怎奈駱塵鳶執意不肯收回,只好給村婦們把錢發了。駱塵鳶掃視一周,不由蹙起眉頭,不管怎樣說她們都是良家婦女,往日村裡蓋房她們頂多也只是看着的份,雖然此次有心幫助駱塵鳶,但畢竟個個都手生的緊,挑出來的石頭大小不一,也不好當地基用,於是又聲明若是哪家能出男勞動力,每戶每天便發二十個銅錢。
眾人一聽,個個面有喜色,感激的連連誇讚駱塵鳶懂事,賣力的幹了一晌午。到了下午,村裏的男人也來多半。畢竟二十個銅錢對山窩窩的庄稼人來說,足足快抵得上半月飯錢了,再說駱塵鳶畢竟有恩於竹橋村,既然她不走,幫一幫又何妨。
有男人們加入,房子的材料很快就齊備了,沒幾日連地基也畫了出來。庄稼人心眼兒實,天天受着駱塵鳶的錢,也沒有想着拖沓工程,多貪些銀錢,個個幹得十分賣力。
駱塵鳶估摸着材料齊備,便央着虎子一起入城,張阿四本也要一起跟去,駱塵鳶沒有同意。一來房子那邊還需要人看着進度,二來那日村人的戲謔她也上了心,她現在頂多才十五六歲的年紀,有上頓沒下頓的,還不想這麼早牽扯到感情糾葛里,況且那個呆板書生還不知道自己是駱家十一姑娘一事,有些事情能避諱些就盡量避諱些吧。
進了九曲鎮,虎子輕車熟路的把牛車趕到大雜院,安排好住宿后,就跟着大雜院的一個親戚拿着銀錢就去請工匠了。駱塵鳶心裏自有打算,就沒有跟着去,待他們走後,自顧收拾好臉面,換了件乾淨衣裳,也出門去。
人命如草芥,尤其是他們這些處在最下層的平民老百姓,要想安全的收回地皮,沒有武裝力量是不成的,惡勢力當頭,她答應村長不牽扯村裡,但也不代表她白坐着等人來削。
請打手也是要銀子的,這幾日發工錢,代辦泥瓦等都極為費錢,若是想請幾個好些的練家子幫她度過這一劫並且收回地皮,還得想法子再湊些。捏着薄薄的布袋一路踟躕地走到當鋪門口,倚在當鋪門口的欄杆上正想着該如何說辭,不想平空裏疾行過一輛馬車,不偏不巧的就奔過她身前的一坑窪窪臭水。
只聽“嘩啦”一聲水響,污糟糟的臭水全潑到駱塵鳶新洗乾淨的裙子上,泥污滿裾,不是一般的狼狽。
駱塵鳶氣惱地跳到一邊,憤憤地嘟囔了句,“不長眼睛啊,我怎麼就那麼倒霉呢?”掏出帕子趕忙擦着。要說今天干別的事情,被濺了污水也就罷了,可偏偏是去當鋪,當鋪可都是識人成精的夥計,見她這麼一身水污必定以為她是哪家揭不開鍋的窮女子,手裏原本能當個好價的貨,這下非給打半折不可,更可恨的是這九曲鎮就此一家當鋪,她明明知道會被宰,卻一點法子都沒有。勉強的收拾好,抬腳想往店鋪里走時,迎面卻有一個穿着青棗色羅衣的男人正在打量她,他身邊就是剛剛濺她半身泥污的馬車。迎上駱塵鳶的目光,那男人先是一愣,接着“哎呀”悔叫了一聲,忙躬身迎過來,叫了聲,“竟然是三少奶奶,老奴真是罪該萬死啊!來人哪,趕緊給三少奶奶取一身新衣來。”
駱塵鳶一怔,疑惑的打量着男人,蹙眉道,“你認錯人了吧?”
青衣男人滿臉愧色,以為駱塵鳶故意臊他,伸出手就“啪啪”扇了自己兩嘴巴子,幾乎匍匐於地上,哀求道,“三奶奶何苦臊葉福啊!老奴是葉家老管家,三少奶奶哎!老夫人可將您尋得好苦啊,我們家少爺那是一時受了別人的挑唆,一惱之下行了傻事兒,奶奶是老夫人明媒正聘的三少奶奶,望奶奶念着駱家和葉家世代的情分,可別在計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