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暗月降臨(七)
一.
很快東土這支千人的隊伍與暗裔廝殺到一處。
雙方在北月關關門外的這一場戰鬥吸引了無數人的目光,高大的城牆之上,三軍主將已經讓自己麾下的秘術大師馳援外側的羅城,僅有少數幾人跟在他們身後,以防意外的發生。
東土人多馬快,很快變形成合圍之勢半包圍住這百十餘暗裔不死屍,謹慎地發起了進攻。手持重盾的將士們位於第一線,舉着重盾步伐整齊的前進,他們手中的盾牌都是玄鐵鑄造而成,堅硬程度已是普通兵器的頂峰,在暗裔古怪的武器下,短兵交接只有火光濺起,在上面留下了深深的划痕。
眼看暫且控制住了暗裔的行軍速度,還不等羅城上方的聯軍叫好,就聽到了慘烈的吼叫聲。這來源於左右兩側,那裏是北月關投石車陣型的所在。
暗裔固然人少,可各各都是精銳,他們不等聚集着正面衝擊,而是採取了陡然分散的策略,襲擊投石車的正是趁着東土先鋒衛趕至這段時間尋找的空擋。
數十架投石車共有五百人左右的軍士守衛,處於萬軍之中的他們怎麼都不會想到死亡的逼近。當有人看到那些矮小卻高速移動的身影時,立刻高聲示警,可是一直把目光放在器械裝填上的他已經來不及,距離極近,倉惶間只能抵起盾牌防禦。
可惜他還是慢了一步,不等聲音擴散出去,就再也說不出任何話了,鋒利的短刀貫穿盾牌切開了他的喉管,鮮血噴射,肺部只有進氣的嗚嗚聲與血沫堆積,眼中是不可思議。
只有一個“快”字才能形容出手的暗裔,他狠厲地出刀,鋒利的武器瞬間了結一人的性命。恐怕這名將士怎麼都不會想到,正是憑藉經驗依賴救過自己數次的重盾,才導致連像樣的反擊都沒有。
死得如此憋屈。
最終這位最先示警做出防禦陣勢的步卒,舉起盾牌的手無力地垂下,整個人仰面而倒,四處都是猩紅的血水。失去支撐的重盾最後轟然一聲摞在他的胸膛上,遮住了他至死不曾閉合的雙眼。
而襲擊的暗裔則是踩在死去將士的身軀之上,做出勝者的姿態,抄起武器仰天狂吼,聲聲咆哮讓附近所有人警覺。
他的姿態無疑是對陣亡將士的侮辱。北月關器械營的將士大多歷經生死,具有濃厚的袍澤情誼,幾乎是怒不可遏的向他攻來。
三柄長槍來自不同的方向,貫穿了暗裔的身軀。這些都是七尺的鐵槍,來自最近的一座投石車,它雖然是遠程攻守器械,可各處橫木與車床上仍是能擺放數量不一的武器,免得放在地下出現變故要有尋找的時間,給敵人可乘之機。
可被洞穿胸膛的暗裔沒有如想像一般的死亡,而是站着不動怪笑幾聲,聲聲滲人。將士們發現不對,欲抽回長槍才發現已經做不到,暗裔一把摟住所有槍身,高舉手中彎刀,從前端處切斷。
幾人本是用力,這樣突然的鬆弛令他們失去了平衡,幾乎是不約而同地向後栽倒。後仰的過程中他們只覺得後頸一涼就失去了意識,不知何時又有暗裔潛伏到了他們背後,僅僅一刀,三人斃命,頭顱紛飛。
這無疑是全面進攻的信號,在東土力有不逮的地方,約有三十多個暗裔被從城外拋投至投石車附近,對這些將士發動了偷襲。即使看到同袍倒在血泊中有了預警,可這些做好準備的將士仍不是暗裔的一合之敵,雙方同時出刀,可揮刀的速度與武器的精良都不能與暗裔這一方相比,武器在半空相交的瞬間斷成兩截,北月關守軍只能眼睜睜看着刀光斬開自己的喉嚨。
不遠處東土先鋒營見此無比憤怒,他們的目的就是掩護身後的撤軍與這些仍在奮戰的將士,可現在除了嘶吼他們做不了任何事情,稍稍分神就被暗裔找到了破綻,接二連三的湧起血花。
這單方面的屠殺令呂正蒙想到了中北城被蠻族鐵騎肆虐的場景,他記得清楚,那一日蠻族戰士就是這樣一次一次揮刀向婦孺,弱小的一方根本沒有任何還手的餘地。
這就是少年一直痛恨的原因,即使現在對於阿史那仍是有不加掩飾的敵意與偏見,這些入侵者彷彿死神的使者,所過之處滿是鮮紅的傷亡。
僅僅是眨眼的功夫,就有十餘名器械營的將士命喪黃泉,暗裔就踩着他們的屍首,無差別的攻向一切生命。
投石車拋投的速度慢了下來,更多的將士被迫聚在一起迎敵,聯合數人才能攔截一個暗裔,此消彼長,羅城外的攻勢愈發猛烈起來,更多的不死屍被暗猿投射進來。
東土先鋒營開始憑藉人數的優勢把暗裔聚在一起,圍殲不過是時間問題,可隨着雙方的僵持,更多的暗裔從左右湧來,不得不讓他們轉攻為守。呂正蒙在最前方,憑藉手中靈器“天涯”的優勢,他一人與十三個暗裔戰成一團。而外側一直騷擾的暗裔讓盾衛疲於奔命,有幾次讓陣型出現了破綻。
“頭!頭!頭!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急切的聲音從少年背後傳來。
呂正蒙此時手中長劍與三柄短刀格在一起,聽到呼喚大吼一聲,猛然提力將其震開,第一劍直直地刺入不死屍,看着他的身軀化作黑色齏粉消散。旋即轉身一瞬,半弧的劍光劃出,左右兩側的暗裔武器斷裂。他猛然躍起跳向右邊的暗裔,利用身體的重量讓劍鋒刺進頭骨,然後憑藉敏銳的聽力向左一閃,躲開後方的刀鋒,反手從腋下直刺一劍將其斃命。
完成這一切,他才有功夫回頭,“怎麼了?有事說!”
“我們的陣型快要維持不住了!這些怪物有的被拋投至我們陣中,兄弟們恐怕撐不了多久了!”
東土千人的陣型中果然有廝殺聲。四周都是立起如堡壘的鐵盾,外側攻不進來,反而可以憑藉長兵器的優勢消耗,才能避免不必要的傷亡。可現在暗裔誤打誤撞從中心突破,優勢的瓦解可能發生在任何時候。
“支援,我們需要支援!”呂正蒙在心底嘶吼,可是他左右環顧,四周亂糟糟的都是喊殺聲。
他本來是要領着這支騎軍要解北月關器械營之圍的,可現在看來是做不到了,能否保住這千人的建制,已經是個艱難的問題。
“讓兄弟們散開陣型,十五人為一隊,盾衛保護弓手,騎軍開路!”呂正蒙下了命令,“就這樣不要聚在一起,我們的背後是我們的兄弟,是北月關城門,千萬不能讓暗裔靠近!跟我殺!”
他的聲音在夜空中回蕩。讀書網www.dusuu.com
陣型散開,東土將士們又一次與暗裔廝殺至一處。
北月關城牆上,衛曲默然靜立,炬火的顏光把他的面孔映成了紅色。蘇墨白、周行達、沈簡三人作為東土方僅剩的三名超然者跟在他的背後,以備不時之需。
看着忽然散開的陣型與被屠戮的北月關器械營將士,蘇墨白多次握劍,旋即又鬆開,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看着自己那位還不是武者的朋友,劍光泓然,浴血奮戰,心裏說不出來的滋味。暗裔懼怕他手中的靈器,因此幾乎是數十人把他團團圍住,附近想要馳援的將士根本插不上手。
“將軍……我們不能坐視不管,外面還有源源不斷的援軍,這支千人的隊伍撐不了多久。”他用低沉的語氣說。
衛曲轉身看了他一眼,“我知道,可現在城門被堵死,南北敵樓的將士只能憑繩索下去。光是推動那些投石車就幾乎是傾巢而出,就算現在把其他城牆的軍士調過來,也需要不菲的時間。”
“那不如讓現在尚未進城的士卒轉身馳援。”
“派出五千軍士足以解他們之圍,那這樣的意義何在呢?”衛曲挑眉問出了發人深省的問題,“監軍大人以為,呂正蒙自願留下斷後的目的是什麼?”
這一刻他不再稱呼蘇墨白為“公子”,而是英王臨行前賜予他的正式身份,足以見得衛曲的慎重。他是在提醒,現在的蘇墨白不是關係一人或者千人安危的公子,而是對全軍負有統轄之責的將領。
蘇墨白啞然。他當然知道呂正蒙留下斷後的目的是攔住暗裔,為東土最後的人馬爭取安然進關的時間,要是此時派出五千軍士馳援,那就是本末倒置。一般戰敗或者因為其它因素撤軍時留下負責阻擊任務的人馬,基本是十死無生的局面,但他們是死得其所,是他們用生命換來希望的火種,以至於將來有一天可以捲土重來。
“那難道我們就眼睜睜地看着他們,看着……呂正蒙,奮戰而死?”
“當然不。”衛曲回答得斬釘截鐵,“可現在除了等待我們的人馬盡數撤進城內騰開地方,否則做的一切都是對不起呂正蒙,那是在侮辱他。”
周行達尚在蘇墨白身後,他向前邁了一步,“監軍大人不要意氣用事,自古以來就要有取捨,大與小、多與少、國與家的孰輕孰重根本不用比較就能得出答案。呂正蒙年紀輕輕就有這般覺悟,應該稱讚才是。”
“監軍大人,捨生取義者值得敬佩,可我們不能踐踏這種行為。”沈簡也低聲說,“何況不是必死之局,只要我們大軍安然退回城內,自然會有人接應。”
他們一致地稱蘇墨白為“監軍大人”,這四個字咬得極重,就是讓他明白自己現在的身份。這樣的斷後犧牲者幾人見得多了,大衍的歷史上也數不勝數,有的名字都不曾流傳下來。
“可現在不是沒有破敵之法,暗裔的數量不多,只要將軍允許我出站,墨白有信心將其殲滅!”蘇墨白迫切地說,向前跨了一大步。
幾人不約而同地對視一眼,誰也沒有開口。衛曲沉吟片刻后,說:“以監軍大人的身手,在下相信你能帶着他們全身而退,能夠減少傷亡,是每一位主將都希望的事情。可有一個問題我不得不說……”
說到這衛曲盯住了蘇墨白的眼睛,“監軍大人是要救這一千人,還是要救呂正蒙呢?”
“這並不衝突啊?”蘇墨白滿臉不解,“我既然出手,自然希望東土的將士安然無恙,無論哪一方都是順勢為之。”
衛曲搖搖頭,“從結果上看是一樣的,可出發的目的並不相同,還請監軍大人深思熟慮后告訴在下,這個答案決定了你是否能夠出站。”
蘇墨白的回答險些脫口而出,可是話到了嘴邊怎麼也說不出口。這個問題的正確答案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只要回答出發點是救援千人,沒有人會否決。
可事實真是如此嗎?蘇墨白承認他的第一想法是朋友遇到了危險,他既然有能力自然要去救援,順帶減少先鋒營的傷亡。如果呂正蒙沒有在這支隊伍中,這個念頭是否會萌生,是不是有這般強烈的意願他也不敢肯定。
誠然如果犧牲千人能夠拯救萬人,誰都能做出正確的決定,他熟讀衍朝的歷史,自然明白哪一任君主一生中都做出過艱難的決定,很少有兩全其美之事。此前他也秉持這個觀點,如果犧牲少部分或者一人可以解救千萬,為了黎民蒼生,他可以忍痛,哪怕這個人是自己。
可他從來沒有想過其中的一方是自己的親近之人。
他突然迷茫了。
短短的瞬間,蘇墨白的腦海中閃過許多影像,有的是幼年時父親與先生的敦敦教誨,有的是母親溫婉的笑容,可那些太遙遠了,久到令他彷彿隔世。終於,他咬緊牙關下定決心。
“將軍,我是要去救我的朋友,如果他不在這支隊伍中,我……我不知道會如何。”他低着頭,根本不敢看向衛曲的眼睛,生怕從其中看到失望的神色。
“監軍大人是說出了心裏話。”衛曲面無表情,“這樣言真意切,要是我不應允顯得有些不近人情,何況下面的都是東土的將士,我的學生也赫然在列。”
衛曲看向周行達與沈簡,“監軍大人既然要去救援東土將士,在下無法拒絕,兩位的意思呢?”
周行達恭敬地回道,“既然是在軍中,自當以將軍的命令為首,不必過問在下二人。”
“那好,”衛曲說,“請監軍大人動身吧。”
蘇墨白深深吸了一口氣,登上牆頭。在眾目睽睽之下,他拔劍出鞘,同時一躍而起,輕盈的身姿慢慢飄落,銀色的鎧甲印着火光,粼粼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