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不速來客(四)
一.
一封名刺悄無聲息地遞了進來。
呂氏族長呂當正從門仆的手中接過,仔細打量這封名刺起來。呈交的這份名刺材質是刨光了的木板,未加髹漆,正面只用墨字寫道:“寒州下望關隘太守高世偉奉謁初拜。”
他神色頓時凝重起來。
下望關隘是北原的門戶,原來駐守那裏的諸侯因為內亂而三分,這個官職就空缺了出來。四月的時候高世偉率領麾下軍隊攻擊另外兩方,出人意料的獲勝並獨自佔領了下望平原,從那以後高世偉就是無冕的太守,是整個寒州都默認了的。
呂當正知道高世偉的意圖,這位新晉的諸侯整合另外兩家的實力有了割據一方的本事,自然就要擴大實力壯大自己。如今世家的族比在即,沒有什麼比這個能更快地選出青年才俊了。
“去請諸位族老到議事堂,把呂風叫來跟我一起迎接客人。”呂當正對門外的僕人說。
吩咐下去之後,不消片刻穿戴整齊的呂風就走了進來,身着華服,臉上掛着從容的笑意。這讓呂當正滿意的點了點頭:“風兒,好,不愧是我們呂氏的麒麟子,走,隨為父一起迎接客人!”
呂氏,正門。
呂氏的大門外是一條人流涌動的大街,也是中北城最繁華的街道之一,這時候門外卻停着一個中年人,身後站着兩個帶刀侍衛,手裏提着精緻的木盒,無視了人流的注目,昂首挺胸的望向呂氏大門內。
很快呂氏的大門就走出了兩個人,為首的是呂當正,遠遠地就高聲問候,同時作揖行禮:“早就聽聞太守大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啊!”
下望太守高世偉整理了衣袖,同時向前走了一步,恭敬的回禮:“哪裏哪裏,今日貿然拜訪,才是有失禮節啊!”
“不敢,不敢,哪裏能怪罪太守呢?”呂當正離近了打量了一眼,臉上堆滿笑容:“還請太守恕罪,我們呂氏才接到信函不久,未能全體出迎!”
後方的呂風也在偷偷打量這位太守,這位太守在寒州可是一位名人,做到了以寡敵眾這件看起來是不可能的事情。市井有傳言這位太守生的凶神惡煞,是天上的星辰轉世,贏得那一戰是神的旨意,不然很難想像是怎麼做到的這件事。
可是現在看來,這位太守也就是一個與他父親年紀相仿的人,容貌也沒有什麼特殊的,只是嘴角有一顆淡淡的黑痣。
“這是犬子呂風,”雙方寒暄過後,呂當正指了指後方站着的呂風,皺了皺眉:“風兒,向太守行禮啊?怎麼一點禮節都不懂?”
呂風這才回過神來,“啊”了一聲連忙行晚輩禮:“參見太守大人!”
高太守擺了擺手:“這麼客氣做什麼,官職什麼的稱呼起來太生冷,不嫌棄的話叫我一聲伯父就好。”
“這……”呂風為難了,看向自己的父親。
呂當正微微怔了一下,他可沒聽說這位太守是這麼好說話的人。
不過呂當正到底是一族之長,很快就做出了判斷,故意板着一張臉對呂風訓斥道:“風兒,既然高太守這麼說了,怎麼能語塞拒絕?太守這是看得起我們啊!”
呂風得到父親應允,重新行禮:“小侄呂風拜見高伯父!”
高太守笑了笑,對着呂當正揶揄道:“呂族長這可就是挖苦我了,在寒州,誰不曉得呂氏的威名啊?哪裏用攀我這個小小太守的交情呢?”
高世偉的這一番自嘲把呂當正和呂風都逗笑了,呂氏的大門口充滿了歡樂的氛圍,根本不像是初次見面,倒像是多年未見的故交重逢。
二.
呂氏,議事堂。
高世偉落座在議事堂正廳的右手邊,左邊與他正對的是族長呂當正,其餘族老則按照輩分分成了兩個豎排。主賓簡單的寒暄過後,下人端着茶具依次奉茶。
寒州這位新晉的諸侯掃視了呂氏議事堂一圈,抿了一口茶,感到了驚訝:“這茶可是極好,初入口有清香,到了舌尖略有苦意,咽下肚的時候卻是甘甜的,餘味饒舌良久,清香的感覺彷彿置身寒州北部的雪山,極品,極品啊!”
呂當正端坐在鋪了獸皮的椅子上,笑了笑,聽到稱讚有些自豪,捋須道:
“高先生眼光真是毒辣啊,這茶是從寒州北部的雲峰上採摘的,這種茶葉幾年才能生長一次,用來款待您這種客人是最適合不過的了!高先生要是喜歡,一會兒給您帶回去一盒,慢慢喝!”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高世偉拱手致謝。
面對呂氏的直爽和大方,高世偉心裏有着微微的激動,只好不動聲色的品了一口茶掩飾。他這一次來表面上是禮節性的拜訪,其實暗中有着更深層次的含義,他是個喜歡刀尖上起舞在危險中贏得利益的人,眼下越氣氛越活絡後面就越危險。
呂當正在椅子上微微起身,這位新晉諸侯環視議事堂的時候他也在打量對方。說實話這次拜訪是有些突然性的,就算是新晉的諸侯想要從族比中挑選子弟也不用特意來一趟,怎麼看其中都有貓膩。
“高先生此次來,恐怕不是專程來品呂氏雲峰茶的吧?不知道我們這個小戶人家,有什麼能夠幫得上高先生的忙呢?”呂當正試探的問。
高世偉挑了挑眉,放下了手中的茶盞,大笑:“不滿您說,我這一次來還真是有一事相求。”518中文網www.518zw.com
“太守請講。”
“我想寒州呂氏和我們下望平原結盟!”兀地一開口,高世偉的話讓所有人都驚訝了。
呂氏的族老們不約而同的交換了眼神,最後把目光投向了首座的族長,呂當正跟沒看見一樣,不動聲色地問:“怎麼個結盟法?”
“族長知道,我原本只是下望關隘太守麾下的一名武將,衍朝亡時天下震驚,消息傳到寒州以後,前任太守想要自立門戶稱王,結果被軍師等一眾人反對,這件事就壓了下去,不知道族長有所耳聞么?”
呂當正微微點頭:“當然,前任太守公開反對衍朝,可衍朝終究是北原的正統,即使亡國了還是有一大批忠心耿耿的人為之效忠,最後前任太守死於動亂,下望平原從此三分。”
不止是呂當正,就連呂氏諸位年邁的族老對這件事都是有所耳聞。
衍朝新亡未久,統治北原八百餘年的餘威猶在,沒有幾個人敢造次,畢竟短時間天下沒有能夠一統的霸主出現,擅自出頭無疑會被群起而攻之。尤其是寒州,諸侯們稱呼依舊延續衍朝的官職,沒有人擅自僭越。
而心有不甘寂寞的人,下望太守就是一個好例子,他試圖僭越裂土稱王,結果被下屬殺死。
“那呂族長可知,衍朝滅亡,誰最開心么?”高世偉又問。
提到這,呂當正眼神變得冰冷起來,沉聲道:“自然是那些亂臣賊子!”
“不對,不對。”高世偉搖頭:“說句大逆不道的話,其實現在也算不上大逆不道,最開心的是,各路諸侯!”
衍朝滅亡,天下戰火四起,民不聊生,要說有誰會拍手稱讚,無疑是野心家和各方諸侯。野心家自然希望憑藉天下大亂分得一杯羹,而諸侯更是如此,他們無一不是統轄一方,掌控生殺大權。可實際上他們並不是那方土地的真正主人,皇帝這兩個字如同大山一般壓在他們上方,始終喘不過氣來。
“難道高太守也想效仿逆賊,在下望平原裂土,自登大寶嗎?”呂當正皺起了眉。
這話說得極重,很不客氣。呂氏世世代代都是忠於衍朝的氏族,從先祖呂天陽一脈起世代傳承至今,可以說只要姜氏坐在寶座上,呂氏就不曾衰敗過。而如今姜氏衰敗,呂氏自然不能落井下石,否則後世的史書上免不了要把呂氏寫成不忠不孝的家族。
“不不不,我哪有這種心思呢?”高世偉一臉笑容:“我這次來的目的,其實是救呂氏的!”
此言一出,四下皆驚。
不止是呂當正,就連呂氏的各位族老都坐不住了,為首的大族老直接站了起來,遙遙一拱手,厲聲喝道:“太守此言差矣!我呂氏世代忠良,先祖呂天陽被奉為飛將軍,死後畫像掛入凌雲閣!先祖呂公杭、呂無塵、呂心痕、呂北牧哪一位不是北據蠻巫,南抗太靈?呂氏為守護北原的安寧出生入死,從未犯過大錯,怎麼會有諸侯要征討我們呂氏?!”
對於這一長串光耀青史的名字,沒有人不會動容,尤其是高世偉這種領兵之人,他們此生最大的夢想,無一不是驅除外敵,保家衛國。
高世偉也從座椅上站了起來,面對族老的發問沒有絲毫膽怯:“族老息怒,息怒。我知道寒州呂氏的威名,眼下確實沒有什麼人敢動呂氏,也沒有人想要動。可諸位想一想,如果要動你們的,是天下大勢呢?”
“天下大勢?”呂當正慢慢咀嚼着四個字的含義,抬起了頭:“此話怎說?”
“相比於東州戰亂,寒州、月州還算安定,是因為這塊土地比較貧瘠,諸侯王們還沒有掃平一切的實力,都在暗中積蓄力量!一旦寒州王侯們有了足夠的把握,天下無主,難道他不想爭一爭?”
誰都知道,寒州沒有大肆燃起烽火,是因為諸侯王們一直在緘默。一旦沒有準備完全就出手,即使平定了寒州,對於富饒的東州諸侯們也沒有一戰之力。
“衍朝在時,呂氏的後盾是姜氏,只要姜氏在位一天,整個天下就沒有人敢動呂氏。”高世偉繼續說,“可是現在衍朝已亡,沒有後盾的呂氏就是一塊肥肉,唇亡齒寒這個道理諸位都是了解的,眼下呂氏的才俊不過是一塊誘人的肥肉,只是不知誰最後能把肥肉送到嘴裏。”
呂當正搖頭,“恕我愚鈍,太守的結論天下沒有一個世家是不適用的,可為什麼偏偏要我呂氏這般?”
這是所有人心中所想,依高世偉的意思,那些中立不曾依附諸侯的世家都是一塊任人宰割的肥肉,可為什麼他們不等誰有主宰一切的端倪出現,在那時選擇選擇呢?遠比現在有把握得多。
“當然是呂氏的英明和才俊遠多於其他世家!等待塵埃落定,那就是錦上添花了!”高世偉加重了聲音,“呂氏八百年前不是做過一次選擇了嗎?當時人族受到靈族、太族的壓迫,呂天陽將軍追隨元帝陛下,雙方一同建立偉業,不是才有呂氏的不倒嗎?”
這話很直白,對於呂氏幾位族老來說無異於狼子野心。他們終於明白高世偉來到呂氏的目的——無非就是想讓現在的呂氏效仿先祖追隨起於微末的元帝陛下,這樣奪得天下之後依然可以享受超凡的地位。
如果成功固然可以讓呂氏的榮耀千年百年的延續下去,可要是失敗了呢?他們呂氏上上下下不會喪命於此?他們身為呂氏族人,知道的更多,歷史上沒有記載的,可是為了撇清關係,先祖一度被逐出呂家,後來呈鯨吞天下之勢時才給予援助。虧得先祖性子好,不然呂家後來是什麼光景還不得為知。
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他們都需要為家族的延續考慮。
呂當正面色陰沉如水,心底對這位諸侯的狂妄多了一分鄙夷:“我知道了,高先生此次來是想侵併我們呂氏。”
“不不不,族長誤會了,我這次來的目的不是吞併,而是想和呂氏結盟。”
“怎麼個結盟法?”大族老問。
高世偉突然狂熱起來,他舉起了手:“呂氏從中北城搬遷,加入下望平原,呂氏子弟足夠優秀,只是缺少一個發揮自己的地方。下望平原無疑是個好地方,我可以許諾,只要加入我們,呂氏優秀子弟都可以有官職!”
議事堂里靜悄悄的,所有人都被高世偉的話驚呆了。幾個族老互相交換眼神,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應付,而坐在首位的族長呂當正,他保持着一貫處變不驚的風度,似笑非笑,似乎是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