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亂花漸欲迷人眼，淺草才能沒馬蹄（八）
第四十九章亂花漸欲迷人眼，淺草才能沒馬蹄（八）
那男子當然知道站在眼前的人不會在乎一件衣服。雖然林忘我的穿着並不豪華，甚至簡單、樸素之極，但一個輕功如此之高的人又怎麼可能會沒有金錢？男子不知道林忘我的身份，更是從來沒見過他。但他知道一件事，只要殺死方才在瑞祥軒佯裝挑衣服的人，他便有一百兩銀子。如果能殺死現在站在自己眼前的人，那就更多了！
五百兩！這是買家出的最高價格，只為買林忘我的項上人頭。
男子自詡輕功不弱，在方圓百里更是鼎鼎有名。別人言語中談及他的輕功，無不豎起大拇指，對他讚賞不已。可直到方才才知道自己原來是坐井觀天。林忘我幾個眨眼便能追上他，輕功自是比他高超許多。
他不笨，一個腦袋值五百兩的人，要是沒有點武功，只怕活不到現在。他一聽到這個價格后，腦子裏也是思考了許多，但林忘我的武功仍是出乎他的意料。
男子知道自己已在劫難逃。也不祈求林忘我饒他一命。但他好奇，心裏奇怪為什麼林忘我值五百兩？既已放下生死，男子也就不再緊張，緊繃的臉也鬆弛下來，道:“我成某在此間混跡幾十年。卻從未見過閣下尊容。不知閣下大名是？”
林忘我笑道:“我的名字也不大，林忘我便是。我既已回答了你的問題，你是否也該回答我的問題？”
男子極目遠眺，看着天邊，緩緩道:“我是一個殺手。”殺手！這個世界有無數的職業，殺手也是一種，但殺手的要求卻要高得多。他們不僅要有高深的武功，也要有強悍的身體。他們一旦接下任務便只有兩個選擇。
一是完成任務，得到賞銀。二是武功不敵，恥辱被俘。但無論是哪個殺手都無一例外，被俘虜后，絕不能說出幕後人的信息。不然縱使他能逃脫，此後在殺手一行里也不再有信譽可言。
林忘我淡淡道:“你若不說便要死。”
男子仰天笑道:“我賺的既是這殺手的錢，那便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他雖然笑着，雖然嘴上說著自己不在乎生死，可這世上又有誰真的能將生死置之度外？真的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只是他不願在別人面前服軟，他不願別人看到他認輸的一面，如果能活下來，又有誰不願活？
在有些男人身上，臉面永遠比生死更重要。
林忘我靜靜地聽着，但他知道的，眼前的男子絕沒有如他自己所說的那般視死如歸。一個男人，一個成熟的男人，他不一定會把心裏所想的表現在臉上，但他的眼睛卻絕騙不了人。林忘我看他的眼睛裏深沉得很，有無限的感情在裏面。那種感情只有一個丈夫才會有，那是對一個男人對妻子獨特的愛。
林忘我沉重道:“你若想死，我本是可以成全你的……可你背後的人若是知道你死在我手上，你覺得你的妻子還能活多久？”
男子原本直挺挺的身子突然猛地一震，彷彿一株正值茂盛的大樹在剎那之間變成朽木一般。
女人，永遠是男人的軟肋！
男子喃喃說道:“不可能，她是無辜的。那些人怎麼可能殺她？”
林忘我嘆了口氣，緩緩道:“你又何必騙自己？”
男子癱坐在地上，雙手抱着頭，使勁搖晃着。
林忘我蹲下來，看着他道:“你現在只有一個選擇，告訴我是誰雇你來的？不然死的不只是你，還有你的妻子，或許還有你的兒子，女兒。”
男子沒有說話。良久良久也沒說一個字，他只是忽然像一個女人一樣，兩眼流出晶瑩的淚水。
林忘我深深嘆了口氣，道:“我給你一個機會，你若能勝我，我便放你走。但你須知，即使你回去，那些人只怕也不會放過你！”
男子不可思議地看着林忘我，他實在想不通林忘我為何要給他這個機會？他自忖自己與林忘我只有仇，沒有恩，雖說這仇恨現在不甚深，但又有誰會輕易放過一個要殺自己的殺手？縱使是少林寺里的方丈也做不到吧。
但他轉念又想到，林忘我說得沒錯，如果那些人知道自己沒有得手，不僅不會放過自己，連自己的家人也絕不會放過。所以事到如今他只有一個選擇！那就是殺死站在眼前的人，只有殺死他，自己和家人才能活下來！
男子已拿出自己的兵器，是一把刀。刀長一丈，刀把處用紅線纏住，上面包著一塊紅布，仔細看去，紅布上綉了兩隻鴛鴦。
林忘我心中暗嘆:他妻子一定很愛他吧。
林忘我兩手空空，作了個揖，道:“閣下出手吧。”他竟想以空手來與男子比試。男子冷笑一聲，果然年少輕狂。當下也不客氣，兩手握住刀把，便往林忘我身上招呼去。他以為林忘我只是一時狂妄，生怕數招后，林忘我反悔，要拿武器。是以一出招便不給林忘我喘息的機會。他闖蕩江湖多年，深知一個道理。你若不殺別人，別人便要殺你。
他幾年前，沒做殺手時，也曾因心善而饒了一名男子。當時那男子跪在他面前向他求饒，甚至連鼻涕都流下來了。他於心不忍，那一刀始終沒狠下心來砍下去。
可就在他轉身離去時，那跪在地上的男子卻發出三枚暗器。那三枚暗器打在他後背上，也使得他從此知道饒了敵人，便是害了自己。他憤怒極了，不再猶豫，反身便是一刀，那一刀用力奇大，直把那人的頭顱砍了下來。鮮血噴在他臉上，他反而笑了出來。自那時起，無論男女，無論年紀大小，他從不饒人性命！
這一次雖然是別人饒他性命，但他非但不感激林忘我，心裏反而覺得是林忘我輕視自己，以為他不僅輕功比自己強，連手上的功夫也要比自己高。他心中冷笑着，道:既然你如此高看自己，給我機會，那待會便讓你死得痛快些。
林忘我見男子臉上神情寫着不屑，出招又兇狠無比，心裏暗嘆一聲，知道他到現在還沒看清形勢。其實林忘我讓他與自己比武，是想讓他甘心說出背後的人來，是想救他與其妻子一命。
正如林忘我所說的，若是男子沒有殺死林忘我，即使男子能回去，能活下來的幾率也小得可憐。他與妻子都活下來只有兩個辦法，第一個辦法便是殺死林忘我，殺死了林忘我，他不僅能活下來，還能得到一大筆錢。但他卻被金銀沖昏了頭腦，他到現在還沒看出自己與林忘我的差距。
當然，他還有另一個辦法，那便是將一切都告訴林忘我，讓林忘我去解決背後的人，只要林忘我將那些人解決，那男子也能活下來。但林忘我知道男子一直猶豫着要不要將那些人說出來。即使林忘我將他的妻子搬出來，將其中的厲害分析了透徹，男子也仍是猶豫，所以林忘我便想讓男子徹底死心。讓他與自己比上一場。
男子使刀多年，這把刀和他配合多年，他深知該如何使刀，也深知該如何使這把刀。他橫劈一刀，直往林忘我半腰處揮去，竟想一刀將林忘我砍成兩半，男子見林忘我許久不動，又是冷笑一聲，心裏暗道:既然我答應讓你少受折磨，那自然是要說到做到，也算是報你饒我之恩，嘿嘿。
林忘我嘆了一口氣，道:“何必？我雖與你無恩，但也與你無仇，你又何必如此心狠？”他只是伸出兩指，那兩指也不見得快如閃電，但不知為何，男子一見到林忘我伸手時，心裏便有無數念頭閃過。竟覺得那兩指能將這一刀擋下來。但他隨即冷笑，怎麼可能？區區兩指便想擋住自己這一刀，除非這兩個指頭是金子做的！
林忘我那兩指當然不是金子所做，但只怕連金子也比不上這兩指。因為當這兩指夾住刀鋒時，男子臉色變化不定，他實在難以想像林忘我兩根普普通通的手指真的將他這一刀擋了下來。他想將刀從林忘我手指中抽出來，但無論他如何使勁也無法使其動得半毫。此時他既不能讓刀前進半步，也無法讓刀後退半點。
只要再讓刀前進三寸，男子便有信心這一刀能要林忘我的命！
林忘我使出這一手，男子即使再不知好歹，此時也已看出兩人差距不是一丁半點。他兩眼瞬間暗淡無光，像兩根深夜的蠟燭一般，突然沒了燭火。他長長嘆了口氣，想了許久，終於鬆開握刀的手，說道:“那人只對我說了一句話，他說‘我給你一百兩，你去殺一個人。如果你能殺掉另外一個人，那我再給你加五百兩。’我不知道他的身份。也從未見過他。但我記得他耳朵邊有個不大的痣，這個痣上面長了幾根毛。除了這些，其他我一概不知了。哦，對了，他……”
突然旁邊衝出一名紅衣男子，一劍刺在他身上，只見他兩眼瞪得極大，彷彿看到不可思議的事一般，右手抬到半空，終於無力，垂了下去，登時便死了。
那紅衣男子顯然是在旁邊蹲伏許久，是以當他出手時，林忘我竟來不及阻攔，林忘我見紅衣男子似曾相識，當看到他的臉時，更是一驚。失聲道:“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