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頑石有靈
古泉鎮如往常一般，街上不時有行人往來，一個少年倚牆而立，懷裏抱着一把劍，他的雙眉如同兩把窄劍，眸中的神采半斂着，努力做出一副老練的樣子，不過他已經在這裏站了好半天，依然沒有任何人招呼他。
“李小魚，又在練功呢？”一個身材壯實，樣貌憨厚的少年吆喝道。
少年聞言微怒，又馬上笑罵道：“我練你姥姥！”他本名叫李霄鳴，是個孤兒，幾年前，一名江湖異士傳授他一套《游魚劍訣》，每日習練不輟，舞起來倒也有模有樣。他花費了不少積蓄，才打造了懷裏的鐵劍，命名為“飛魚劍”，還自稱“飛魚劍客”，但卻被鎮上的人戲稱為“李小魚”。
憨厚少年一點兒也不惱，立刻回道：“我姥姥地下有知的話，說不定會託夢給你。”這名少年叫張本具，家裏是這鎮上的木匠，所以平時都在家中幫工，少有空閑。
見對方不為所動，還反過來刺激他，李霄鳴啐了一口，“你今天怎麼有空到這兒來？”
“馬上要‘風祭’了，我爹讓我來買點東西，你呢，不備點吃的嗎？”張本具收起嬉笑之意，道出來意。
“隨便備點就好了，反正就兩天嘛。”李霄鳴點點頭，隨口答道。
“那好吧，我就不打攪你了。”張本具一副意味深長的樣子。
李霄鳴被逗得樂不可支，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說道：“去吧，去吧！”
張本具走後，李霄鳴若有所思。
三年前，風祭剛過，他在鎮外的一顆枯樹旁發現了一名男子，當時對方昏迷不醒，他便守在一旁，因為對方身上的衣料，比他在鎮上見過的最好的料子，還要柔軟光亮，他隱隱覺得對方頗有些不凡之處。
等了許久，對方終於醒過來，見到他一開始有點吃驚。雖然對方看起來很虛弱，可是盯着他打量的時候，讓他頓時覺得彷彿有針扎在皮膚上，生出心驚肉跳之感。他想要說些什麼，可是口乾舌燥，什麼也說不出來。過了一陣，對方才放下戒備問道：“有沒有吃的？”
他磕磕巴巴地地答道：“有…稍等會兒…”這時候那種難受的感覺終於消失，他舒了一口氣。
他馬上回鎮上弄來了吃食，這時見對方盤膝而坐，呼吸間若合符節，過了兩個時辰，才睜開眼，對他道了一聲謝，之前臉色極其蒼白，現在已經好了很多，吃完東西后，和他閑聊了幾句，言語間隱隱流露傲氣。最後讓他明天早上過來一趟，就這樣，他學到了《游魚劍訣》。
他心中一直很好奇，對方究竟來自哪裏，對方自始至終都沒有說過，難道對方來自傳說中的道宮。雖然他也不了解道宮，但聽鎮子裏一些上了年紀的人說，那裏是仙人的修行之地，但他從來沒見過仙人，所以也無法肯定。他心想，如果能再遇到對方就好了，他的許多疑問就有機會解開了。
日頭漸漸來到天空正中，仍然沒有人來找他跑腿辦事，他抖擻了下精神，活動着四肢，準備去吃點東西，他剛走兩步，耳邊傳來一道低沉的聲音，“孤鴻觀去不去？”他一轉頭，見到了聲音的主人，對方是鎮上“四方客棧”的掌柜，看起來眉間藏着一抹愁緒，於是應道：“哦，是劉掌柜，你找王老什麼事？”
“那和你沒關係，你到底去不去？”劉掌柜語氣中透着一絲不耐，原因他可不想告訴對方，幾年前他好不容易娶了個媳婦，但卻遲遲未能給他生個一兒半女，最近他內人有些着急，於是讓他請孤鴻子來做一場法事，驅驅霉氣，並求得各路神仙的護佑，儘管他不太信這些，但還是抵不過內人的每天催促。
李霄鳴乾笑了一聲，“當然去了，只是這報酬怎麼說？”
劉掌柜從袖子裏抽出一封信，四下瞟了一眼，然後遞給李霄鳴，“把這封信交給王老，再把回信帶來給我，先付你三個銅錢，剩下的七個完事後少不了你，但是要快，怎麼樣？”
李霄鳴一聽，喜上眉梢，眸中光芒暴漲，有些難以直視，像頭餓狼，“劉掌柜看來最近大賺了一筆，那我就跑一趟好了。”說著伸出一隻手。
劉掌柜慢騰騰地從袖子裏摸出兩枚銅錢，遞了過去，“拿好，快去快回。”
李霄鳴一探手，拈過銅錢收了起來，“放心，你只管備好余錢就是了。”
劉掌柜這時臉色忽然嚴厲了幾分，沉聲說道：“你可不許偷看，否則，可別怪我翻臉無情。”
李霄鳴聽對方說的鄭重，也收起笑意，“明白，拿人錢財，與人消災。”
劉掌柜冷哼一聲，轉身走了。
李霄鳴吃飽喝足后，便即刻啟程了。
孤鴻觀離鎮子有二十多里地，裏面只住着一個人，自稱“孤鴻子”，鎮上的人只知道此人姓王，至於名兒是什麼，卻沒人知曉。
李霄鳴往日裏，常去那裏聽這位孤鴻子講些個逸聞趣事，還跟着對方識了不少字，於是他總是稱呼對方為“王老”。
二十多里地說遠不遠說近也不近，李霄鳴趕到孤鴻觀的時候，已是兩腿酸軟，汗透衣衫，他停下來喘了幾口氣，才走上前敲了幾下院門，喊道：“王老，是我，你在觀里嗎？”
過了幾息，一個鈍濁的聲音傳來，“明哥兒嗎，進來吧。”
李霄鳴推開門走了進去，孤鴻觀確實很小，裏面只建了兩間不大的屋子，一間供奉着不知名的仙人，另一間是孤鴻子日常起居之處，“王老，近來還好吧？”
“還過得去，你今天怎麼有空過來？”一名老者站在門口，滿頭灰發中夾着一縷縷銀絲，看起來似乎精神還不錯，只是看着臉上那深淺不一的皺紋，讓人無法說清他究竟經歷了多少歲月，身着一件洗得發白的深藍道袍，袖子和前襟兩處打着補丁。
“四方客棧的劉掌柜讓我送封信過來。”李霄鳴邊說邊把信遞了過去。
王老慢吞吞地打開看了一遍，沉吟未決。
“裏面寫了什麼？”李霄鳴看着王老的樣子，不禁有些好奇。
“小孩子家不用知道那麼多。”王老不咸不淡地說道。
李霄鳴狡黠地笑了笑，已經有所了悟。
王老低聲嘀咕了幾句，忽然又想到了什麼，問道：“風祭是不是要到了？”
李霄鳴點點頭，“就在明天。”
王老看了一眼天邊，半輪紅日正在緩緩下沉，“你要連夜趕回去？”
“嗯。”李霄鳴沒有猶豫。
“這事其實也不用太急，你可以在這裏湊合兩天。”王老說道。
“沒關係的，我身強力壯，走夜路是不成問題的，定能在風祭來之前趕回去。”李霄鳴想到要在屋子裏呆兩天，還是決定待在自己的小屋裏，而且時間上來得及，再加上有七個銅錢等着他，自然要趕回去。
王老看他不打算改變主意，就轉身回到屋裏，很快寫好了回信，信心滿滿地說道：“你告訴劉掌柜，老道我一出手，自然都能辦妥。”
李霄鳴忍不住笑了起來，“米店的張寡婦有時候還會念叨你呢。”米店的老張，年約五旬，幾年前卧床不起，請大夫來看過，吃了不少葯，但還是不見好轉，最後請了王老過去，折騰了半天，果然稍有好轉，只是到了半夜裏，老張卻突然咽了氣，張寡婦過了一年改嫁了，不過鎮上的人私下裏還是叫她張寡婦。
王老搖頭晃腦，哀嘆連連，“天命不可違，人命不可逆，有些事並不像看上去那麼簡單，縱然盡心竭力，也未必能如願。”
“王老，那我回去了，你可要關好門窗，別被狂風傷了眼。”李霄鳴先前一出口就有些後悔起來，好在看王老的樣子，並不太難堪，他覺得還是趕緊離開這裏比較好。
王老緩緩地點了一下頭，“你路上小心。”
太陽已經快要完全落下去，最後一縷光輝，把所有事物拉出長長的影子。李霄鳴快步朝鎮子行去，很快他的影子和四周樹影融為一體，西面的天空還沒有完全暗下去，東面已經有幾顆星星在閃着微光，他腳步慢了下來，心中一片平靜，對於走夜路，他並不畏怯，因為他有很多這樣的經歷。
四周很安靜，只有風拂過樹葉的沙沙聲，和他的腳步聲。忽然，一陣石塊的撞擊聲突兀地傳來，呼吸間響成一片，他四下掃視，發現一團黑乎乎的東西，正停在離他不遠的地方，他吃了一驚，一時間連喘氣都忘了，努力分辨這究竟是什麼來歷。
那團事物忽然變高，看起來應該是一個模糊的人形，可他的直覺告訴他，對方並非人族。雖然現在四周昏暗，他無法看清對方，但這種感覺卻異常真切，他的心完全提了起來，一陣毛骨悚然之感襲遍全身，難道是王老口中的山精妖怪？
一道低沉的撞擊聲傳來，彷彿來自地底，“風起沙揚，緣來勿失。”
李霄鳴聽到對方開口說話，滿是驚疑，愈發確定，努力定下神來思量對方所說，又抱着一絲僥倖，不過他的戒備一點兒也沒有放鬆，隨時準備奪路而逃，“你是誰？”
“仙緣現世，頑石化形。”異常低沉遲鈍的聲音再次傳來。
李霄鳴這時明白過來，怪不得剛才聽到了石頭撞擊聲，原來對面真的是一堆石頭，不過對方究竟是仙人還是妖怪，他實在分不出，於是壯着膽子問道：“你究竟是仙還是妖？”他現在像是一張扯滿的弓，一旦發現情況不對，打算不管別的，先逃開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