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偽病人
“龍逸凝,有人來看你了!”
龍逸凝剛洗漱好,外面就有個小護士扯開她那清脆的嗓子朝院子裏吼了一聲。
“誰呀?”她急吼吼地整理了一下病號服,朝院門口跑去。
跟着等在門口的護士來到唐一的辦公室,一個男生正背對着門口在跟唐一說話。
龍逸凝一眼就認出了男孩的背影,身材很好,個子也不矮,那張臉轉過來的時候已經在跟她夢想中的男人無限接近,但是就算再怎麼接近,都不能跨過無限接近這個小卻深的溝壑。
“紀小旋,你來幹什麼?”龍逸凝走進去,在男孩的臀部踢了一腳。
男孩站起來,一掌按住她左右亂看的腦袋,低聲說:“你腦子沒病吧?這種好地方也要住進來試試。”
龍逸凝使勁抬起頭,佯裝生氣一般拍開他的手,沒好氣地說:“我怎麼知道我有病?”
“有病沒事,只要不傳染就行了。”男孩收回手,但隨後又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見她抓着自己的衣角不說話,也沒用再多說。
男孩離開后,唐一又開始給龍逸凝做常規檢查,檢查完了,見沒人注意,又偷偷跟她聊了起來。
“你跟紀旋好像挺熟的,你們什麼時候認識的。”唐一還在低頭做記錄,龍逸凝踮起腳尖伸長脖子去看她寫的什麼。
“我們是高中同學啦!”
“你湊那麼近幹什麼?”唐一扭過頭瞪着她,只見這女孩懷裏死死抱着剛才男孩送來的零食,兩隻眼睛張到最大去看她的記錄本。
“看你寫我的壞話啊!我好改善自己呀!”龍逸凝坐回自己的位置,翹起二郎腿,看着牆上那幅自己欣賞不來的山水畫,又問:“我什麼時候可以回家?我有些想回家了。”
“回家幹什麼?那種地方有什麼好回的?”唐一的聲音很小,卻被龍逸凝抓在了耳朵里。
她放下二郎腿,俯身湊過去,臉上依然是那傻傻的笑容,說:“等你回不去的時候,你就知道有什麼好回的了。”
“在這裏觀察一個月,如果再不發病,就可以放你回去了。不過,”唐一抬起頭看着她,又說“你認為他們會歡迎一個瘋子回去攪和嗎?”
“我出去,不就證明我不是瘋子了嗎?”
“你曾經是。”唐一放下手裏的筆,把她給她的那個本子拿出來,說:“其實生活有時候就像這個本子一樣,不小心踩了一腳,印子就擦不下去了。”
龍逸凝笑的眉眼彎成了月牙,拿過本子翻了翻,說:“你還把這些當回事了?”
見唐一不說話,她又接著說:“那些都是弄出來忽悠你們的,那不過就是顆套了兩個圈的五角星,還真以為我着迷什麼嗎?”
“你回去要幹什麼?”唐一站起身,走到她身後,手臂隨意地搭到了她肩上,俯下身在她耳邊說:“你認為你的家人,你的朋友,你的老師,你的同學,還會像以前一樣不會變嗎?”
龍逸凝站起來,說:“你掛着醫生這頭銜,不會是故意刺激病人,讓住院的時間更長,狠狠地敲家屬一筆吧?我先提醒你,別在我身上打主意,我家可沒那麼多錢讓你們賺的。”
“也是哦!”唐一想了想,又點了點頭。
K市是一個美麗的城市,不論是居民幸福指數還是最美城市等等一些能宣傳一個城市宜居的東西,它都能排在前列。
在這座城市上空瀰漫著的陰沉氣息已經慢慢消失殆盡,那個被媒體爭相報道的女孩已經被時間的洪流埋沒,只是在那個小小的只有三口人,應該說她只當做三口人的家裏,這還只是災難的前奏。
陸筱已經快哭的沒了人樣,紅紅的眼眶,紅紅的鼻子,沙啞的嗓子,她做夢也想不到自己認為最聽話懂事的女兒會變成這個樣。
“凌珵,準備一下去看看逸凝,這麼多天了,都沒去看看她。”陸筱疊了兩張衛生紙,吹出了一管濃稠的鼻涕,又長吸一口氣,看着屋頂的水晶吊燈有些頭暈目眩。
龍凌珵縮在沙發里玩着手機,沒有理會母親的話。厚厚的有些許畸形的嘴唇緊閉着,一副鏡片不算太厚的眼睛架在有些油膩的鼻樑上。
“凌珵,去收拾一下,我們現在就去。”陸筱站起來,把桌上堆的一堆擦鼻涕的紙推進垃圾桶里。
“媽,你別想起一出是一出了,在裏面有什麼不好的?”龍凌珵不耐煩地放下手機,說:“我從學校趕來,不是來聽你抱怨和指責的,那個人,如果敢再跨進我們家一步,我會砍了他的。”
陸筱想了想主意又坐下去,不知想到了什麼,抓起手邊的水果刀就猛地插在桌上,幸好桌面是大理石做的,刀尖只刺穿了鋪在上的透明塑料桌布。
門鈴響了起來,是一曲龍逸凝經常哼但是對裏面的內容不太相信的歌曲的純音樂,聲音很大,估計隔壁鄰居都能聽到,因為別人家門鈴響,他們家也能聽到。
龍凌珵從監視器看了一眼樓下按門鈴的人,又坐回了沙發上。
陸筱大概猜到了是誰,也坐在原地沒動。門鈴響過一遍就沒再響,只是後來忽然傳來了敲門聲。
敲門聲越來越重,震的屋子裏都有隆隆的的回聲。
龍凌珵抓起桌上的水果刀就要去開門,陸筱急忙跟上去,見到門外的男人後,嘶吼一聲,擋下了朝龍凌珵劈過去的斧頭。
龍凌珵藉機往前一步,但是那刀尖泛起的寒光讓他膽怯了。
陸筱提起腳一腳踹過去,男子滾下了樓梯,斧頭掉到了一邊,就在這時,一個女孩子剛好走上來,恰好停在斧頭邊上。
“快跑!”陸筱用盡全力嘶吼着,只是男子已經抓住了斧頭,摔破了的腦門流下一股鮮血,彷彿剛從地獄裏跑出來的厲鬼一般。
龍逸凝的腦子瞬間一片空白,驚悚片里常有的場景似乎就要發生在她身上,那鋒利的斧刃正朝她的頭頂砍下。
“畜生!”陸筱不知道是用怎樣的力量一下子從家門口跳下了那十多級的樓梯,硬生生把那斧頭抓住,砍向了樓梯扶手,發出了一聲巨大的聲響,震得整個樓道隆隆迴響。
“啊!”龍逸凝抱住腦袋,絕望地慘叫一聲,頓時眼前一陣陣眩暈,最後靠在牆上獃獃地看着母親和那個男子扭打在一起。
龍凌珵緩過神來,急忙跑下來,搶過斧頭扔到一邊,幫母親制住了那厲鬼一樣的男子。
“逸凝,你怎麼樣?”唐一帶着保安上來的時候,龍逸凝已經癱坐在地上只知道哭泣,而母親和兄長也已經筋疲力盡,恐懼還盤踞在他們的臉上遲遲不肯散去。
他們說了些什麼她一個字都沒聽見,她只知道畫面好像很混亂,直到警察來,那個男子都還在用最難聽的話罵著他們一家,兄長和母親會不時用腳踹他幾下,又被保安拉開。
“逸凝,沒事了,不要怕!”唐一把她抱在懷裏,能感覺到她的身子在顫抖,眼淚大滴大滴地滾落下來,她擦都來不及擦。
這件事過後,龍逸凝安靜了下來,沒了笑容,也不再哭泣。唐一在跟她聊天的時候,當然這是在她被父親狠狠教訓了一頓外加扣了半個月工資后,她總是喜歡捏捏她的臉,然後說:“逸凝,你變了。”
她說了好多次,龍逸凝才抬起頭看着她,面無表情的臉轉到一邊,本不想搭理她,但還是又轉過來,淡淡地說:“那只是你認為的。”
聲音沒有一絲波瀾,眼神也沒有一絲變化,至於思緒,沒人猜測得到。
唐一打開隨身帶着的糖果盒子,倒了一粒水果糖在掌心,遞到她面前,說:“我媽媽告訴我的,心情不好的時候,含一顆糖,它就會不知不覺地好起來的。”
“我沒有心情不好!”龍逸凝把頭扭向門外,那潔凈的天空又映入眼帘,於她,也許是一種不用言說的諷刺。
“你好像很喜歡看天唉?”唐一把糖送進自己的嘴裏,一臉的愜意滿足。
龍逸凝收回目光,沒有再說話。
“我帶你去個地方,好不好?”唐一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好點子一樣,眼裏竟像個孩子一樣閃閃發光。
見龍逸凝不說話,她又補充說:“我保證,那裏絕對合你的胃口。”
龍逸凝依然沒開口,只是獃獃地看着對面那面白的刺眼的牆壁。
“逸凝,你說說話,好嗎?”唐一搖了搖她的手臂,輕輕地乞求了她一聲。
“我沒興趣,你自己去吧!”又是一句沒有一絲情感起伏的回答,唐一已經快要放棄了。
如果是精神病,她可以和他溝通,可以觀察,可用藥,總會有辦法,可溫柔可嚴厲,可活波可安靜,這對於她都沒問題,但是一直認為自己有很多面可以應對很多人的她,找不出一個面可以面對這個偽病人。
“逸凝,我就這樣抱着你,好嗎?”唐一搬了張椅子坐到她邊上,手臂環住她的脖頸,把腦袋搭在她的肩上。
龍逸凝的腰板挺的筆直,獃獃地看着前面的牆壁,倒是和精神病院的特殊氣氛有些搭調,也是第一次如此。
一坐就是一個白天,直到金色的陽光灑滿院子,唐一才放開她,幫她整理了一下衣裳,準備帶她去食堂吃飯。
噗噗噗!一陣鳥兒振翅的聲音,龍逸凝仰頭望去,一群白鳥正從屋頂低低地飛過,沒有留下一絲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