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3章

第543章

她現在知道答案了。馬格納斯恰恰是最先向她揭曉答案的人,他說了什麼關於限定繼承的規定,家族幾個世紀以來都是如此。也就是說,這棟房子和全部的財產都歸他所有,只是因為他是第一個孩子,而爵位,當然也由他繼承,因為他是男性。任何人都無法改變這一局面。她想過這也許是他胡編亂造的,只是為了惹她生氣。但她很快就弄清楚了真相。在她大概二十五歲的時候,她的父母在車禍中去世,自那之後,一場關於財產分割的消耗戰就此打響。房子正式交接給了馬格納斯,而從那一刻起,她的地位也發生了變化。她變成了自己家中的客人,還是不受歡迎的那一種。她被迫搬進了更狹小的房間。當馬格納斯遇到了弗朗西斯、並娶她為妻后——也就是戰爭結束的兩年後,她被委婉地勸說徹底從這裏搬出去。

她在倫敦度過了凄楚的一年,在貝斯沃特[2]租了一間逼仄的公寓,眼睜睜看着存款用盡。最後,她成了一名家庭教師。還有其他選擇嗎?像她這樣一個單身女人,能說一口還算流利的法語,會彈鋼琴,可以背誦所有大詩人的作品,卻沒有其他拿得出手的謀生技能,她還能做什麼呢?憑着一股子冒險的勁頭,她去了美國,先是波士頓,然後是華盛頓。她待過的兩個家庭實在是可怕,當然,他們對她視若糞土。即使在任何一個方面,她都可以說是經驗豐富(雖然她自己從來沒有親口說過),也更高雅得體。還有那些熊孩子!在她眼裏,美國的兒童是全世界最糟糕的:沒有禮貌,沒有教養,也不聰慧。不過,所幸她的薪水還算不錯。她把自己賺的每一便士,每一美分都存了起來。十年後,在她終於忍無可忍時,得以重返家鄉。

家就是埃文河畔的薩克斯比村莊。在某種程度上,這裏是她最不想去的地方,但畢竟是她出生長大的地方,她還能去哪兒呢?難道她想後半輩子都在貝斯沃特的單人間裏度過嗎?幸運的是,當地的學校正好空出一個職位。她用全部積蓄勉強支付了房子的首付。當然,馬格納斯沒有幫她一把。她不是沒有想過向他開口。一開始,看見他開着車從那棟他們曾經居住過、玩耍過的大房子進進出出,她就氣不打一處來。她還拿着一把鑰匙,是她自己的鑰匙,可以打開府邸的正門,她從來沒有想過交還鑰匙,她永遠也不會這麼做。這把鑰匙象徵著她曾經失去的一切,但與此同時它也提醒着她,她完全有權利留在這裏。她生活在這裏,幾乎可以肯定會讓她的哥哥蒙羞。這能帶給她些許安慰。

酸楚和憤怒在克拉麗莎·派伊的身體裏翻湧不定。她強撐着身體,站在自家廚房裏。水壺扯開嗓門,已經在衝著她噝噝地冒白汽。她總是兩個人中更加聰明的那一個;是她,而不是馬格納斯。他上學的時候成績在班級里總是墊底,成績單更是讓人不忍直視;而老師們卻都很喜歡她。他一貫懶散,因為他知道他有資本懶散,他沒有什麼好擔心的;而她卻得背井離鄉去找工作——任何工作,只要可以讓她勉強度日。他擁有一切,而更讓人心寒的是,在他心裏她什麼都不是。為什麼她要參加這場葬禮?她突然想起,她哥哥一向與瑪麗·布萊基斯頓更加親近,而和她卻從來都沒有那麼親近過。老天啊!那個女人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清潔工而已!

她轉過身,凝視着那枚十字架,木頭上釘着一個小小的受難的耶穌。《聖經》裏說得清清楚楚:“不可覬覦鄰人的房子,也不可貪戀鄰人的妻子、仆婢、牛驢,並他一切所有的。”她是那麼努力地在生活中踐行《出埃及記》第十二章第十七節里的這句教誨。而且在許多方面她幾乎要做到了。當然她也想要更多財富,想在冬天打開暖氣,不必為賬單發愁。這是人之常情。她去做禮拜的時候,總是試着提醒自己,所發生的一切不是馬格納斯的錯。即使他不是最善良、最紳士的哥哥——他不是,實際上很早以前就不是了——她還是必須要試着寬恕他。“因為你們饒恕人的過犯,你們的天父也將寬恕你們的過犯。”[3]

但沒有用。

他時不時地會邀請她去吃晚飯。上一次不過就是一個月前。她坐在金碧輝煌的大廳里,四周掛着家人的肖像畫和遊方藝人的畫。侍者端着裝有美食的精緻盤子和盛着佳釀的水晶杯,為她和其他十幾位客人恭敬周到地服務。而那個念頭就是最先在這個時候鑽進了她的腦袋裏,自那之後就一直待在那裏,現在還在。她試過不去想它。她祈禱過,讓它從她的腦袋裏消失。但最終,她接受了這個念頭:她在認真地謀劃一個罪惡行徑,遠比貪婪嚴重得多,而且更糟糕的是,她已經邁出了第一步,將其付諸行動。這簡直瘋狂。儘管她在剋制自己,她還是忍不住向上望去,自己拿走的那件東西就藏在浴室的柜子裏。

“汝不能殺戮。”[4]

她嘴唇翕動,但沒有發出聲音,身後的水壺開始尖叫。她連忙一把拎起水壺,忘記手柄還是燙的,緊接着,她就疼得輕呼一聲,水壺又一次重重地跌落。她的眼眶裏噙着眼淚,在涼水水龍頭下衝著燙傷的手。這都是她咎由自取。

幾分鐘后,她已經想不起還要給自己泡茶這回事,她一把把帽子甩在桌上,動身去參加葬禮。

靈車抵達埃文河畔的薩克斯比村莊郊外,路線不可避免地要經過派伊府邸豎著獅身鷲首的石雕神獸的正門和如今已靜悄悄的木屋。從巴斯到這裏的主路只有一條,想要抵達村莊,其他任何一條路線都需要繞太遠的路。

抬着一個女人的屍體,經過她曾經居住過的地方會不會有些不吉利?要是有人這樣問殯葬公司的傑夫里·蘭納和馬丁·克蘭(他們都是創始人的後代),他們會有一套截然相反的說辭。

相反,他們會堅稱,難道這一巧合不具有某種象徵意味嗎?甚至意味着一場終結?就如同瑪麗·布萊基斯頓走完了從生到死的一個循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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