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深藍之境有微光

咚咚咚——3點上課鈴響了。

“同學們下午好，歡迎大家來參加工商管理學院主辦的“榮歸”系列講座，我是本次講座的主持人藍歆。學生會創辦“榮歸”系列講座，旨在精心挑選各行各業中的精英校友，與我們共同分享他追尋的夢想，成長的困惑以及成功的喜悅。本期講座非常榮幸能邀請到國際頂級自由潛水愛好者王浩然先生，他於去年的自由潛世界錦標賽中首次奪得冠軍，在上個月底剛結束的比賽中再次蟬聯冠軍並打破自己創造的世界紀錄，是唯一一位在自由潛國際大賽當中獲獎的中國人。他還創辦並參與海洋保護行動“深藍與微光”，他是中國人的榮光，母校的榮光！”

藍歆向在場的同學們激昂地介紹着浩然光輝的履歷，轉而面向浩然莞爾一笑。

“浩然師兄，歡迎你重回母校！同時非常感謝你百忙中抽空來給我們講述自由潛的魅力，為我們打開海洋世界的大門。請大家鼓掌歡迎今天的演講嘉賓，王浩然！”

課室里響起疏疏落落的掌聲。浩然從聲情並茂的藍歆身上移開視線，這才注意到來聽講座的學生並不多，能容納七八十人的課室，只坐着十幾個人。也對，旁邊就是大名鼎鼎的狼教授的講座，看名字就高大上聽內容也接地氣的經濟學講座，學生自然都願意選擇去聽一聽長知識。自由潛水講座怎麼看都有點不務正業，聽了也不一定能漲姿勢。這時，隔壁課室爆出了一陣雷鳴般的掌聲和歡呼聲，越發凸顯這裏的冷冷清清。

“主持人謬讚了。很開心能在這裏跟師弟師妹們分享，雖然今天來參加講座的同學們並不多，但能放棄隔壁狼教授的講座而來這裏的，我相信你們都是對自由潛水有一定了解，對這種潛水方式抱持或好奇或疑惑的態度吧。既然聽眾不多，那我們也不要那麼嚴肅，就將這次講座當成一次開放式的交流。我先介紹一下自由潛水的一些情況，然後大家可以向我提出各種各樣的問題。”

浩然開始從容地介紹着自己愛好的自由潛水，彷彿在擦拭一塊不為人所知的珍寶。他將自己多年在這個領域裏的認識感悟經歷毫無保留地分享給眾人。

他演示着自己精心準備的ppt，每一張圖片都是自己自由潛時親手拍攝的，背後都有着動人的故事，有與海豚親密接觸，與虎頭鯨共舞，有極地冰潛，有大戰金槍魚等等。

看着同學們聽得如痴如醉的表情，他深信，自己已經將自由潛水的種子植入了同學們的腦袋裏，向他們展現了海底那片靜謐深藍充滿了盎然生機，也讓他們了解到這項危險的運動具有別無僅有的吸引力。

“剛剛我講述一些我在海底世界有趣的經歷，下面的時間我們互相交流吧。”浩然看了看錶，經過自己一番介紹，時間悄然過去了半小時。

浩然與藍歆對視，藍歆嫣然一笑偷偷地豎起大拇指。浩然心情很好，索性邁開大長腿悠走到同學們中間，拉近與大家的距離。同學們似乎慢慢地從海底回到現實，開始踴躍發言。

“師兄，你好。水肺潛水也可以體驗水下世界，為什麼要放下氧氣瓶等救生設備，冒險去進行自由潛呢？”

“你說的沒錯，海底的深藍看似平靜，實際暗流涌動，隨時都有危險發生。想要體驗海底世界，又想保障生命安全，就這方面考慮而言，水肺潛水的確可供選擇。

但是，我還是要號召大家，在經過專業訓練后，有能力的情況下，能夠放下氧氣瓶，憑着自己的一呼一吸與海洋接觸。因為水肺潛水和自由潛水對於海洋的影響是有巨大差別的。的。

一方面，自由潛是一種最為環保，也最能親近海洋的方式。而水肺潛水佩戴的氧氣瓶所產生的氣體對於海洋動物例如鯨魚來說是非常吵雜的，這對海洋來說算是一種噪聲污染。

所以當你進行水肺潛水時，海洋動物是不會與你親近的。只有當你卸下所有防備，忘我地投入到海洋中，將自己化為魚一般的存在，他們才不會排斥你，慢慢地好奇地觀察，直至確認你不會產生威脅時，他們會接近你，會歡快地歌唱，會與你一起暢遊，這是只有自由潛才能帶給你的喜悅。

這也是我發起的“深藍與微光”守護海洋NGO組織的初衷。我和我的小夥伴自詡為深藍世界的一點微光，儘管旁人都不理解我們這種“不要命”的潛水方式，但我們還是堅持我們的夢想，因為我們相信，微光會吸引微光，海洋保護我們責無旁貸，自由潛水的隊伍一定也會不斷壯大。

另一方面，卸下水肺，才能擁有真正的自由。自由潛水於我而言是一項既有技巧又有情懷的活動，它僅僅依靠人的一呼一吸，憑藉著人的自由意志，才可以獲得獨特的體驗。這種體驗讓我痴迷，讓我上癮，讓我欲罷不能。當你能放下自己的安危，將自己安置於波濤中自由舒展，那種感覺真的難以言喻，這是水肺潛水不可能體驗到的。”

浩然的瞳仁恍如一片深邃幽藍的海。

“師兄，我能理解你所說的自由潛所帶來的極致體驗，也了解了自由潛對海洋的好處，但我還是想不通，從事這麼危險的運動，你真的不怕死嗎？光憑想像，我就已經有種窒息的恐懼感呢！”

那是一個斯斯文文的女孩，近視眼鏡後面一雙眼睛炯炯有神，閃爍着好奇而睿智的光芒。

“哈哈，我怕呀。我當然怕了。人之所以怕死，是因為還留戀生。我選擇的這種生活方式，任誰都會覺得我要不就是神經錯路，要不就是真的不怕死吧。

其實啊，我只是無法拒絕，我的潛意識裏熱愛並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這一種人生。我比誰都怕死，但最美的風景總在最危險的地方，而我，想要看得更多。我常想，若是死了，就無法潛入下一個更為精彩的潛點了。海底世界，我這一輩子都不可能看夠！

事實上我已經死過一次了。兩年前我第一次參加自由潛世錦賽，在比賽過程中我突然缺氧，後來昏迷了兩個月才醒過來。雖然談及這段往事，我已經能雲淡風輕了，但不可否認的是這次意外讓我失去了很多。”

浩然的聲音略帶顫抖，鼻頭泛酸紛擾的往事湧上心頭。是啊，那一次意外，浩然真的失去了很多！曾經那種心疼和無助又席捲而至，浩然已經無力掙扎抵抗了，就讓回憶的浪潮一下一下地撕咬着、吞噬着自己，反正在回憶面前，他從來都是脆弱的。

他陷入了沉思，並沒有注意到藍歆投來的關切而熾熱的眼神。

“或許我的發問使你傷感，對不起師兄，但我還想追問，你怕死的原因是留戀生，想要探索更多體驗更多，可是家人會同意嗎？我無意冒犯，但我也有同樣的困擾。其實我也也很喜歡一項極限運動，那就是蹦極，在蹦極過程中，我能完完全全地釋放自己，通過蹦極我能對自己有更深的認同感。但是我身邊的家人朋友就不這樣想了，他們會覺得我犯傻了，才會去做這些危險動作。特別我的媽媽，完全無法接受我的愛好，為了強迫我放棄蹦極，都已經到了要以斷絕母女關係相逼的地步。我很無奈，要怎麼才能讓家人理解我、認同我呢？”

“浩然師兄，你……”看到浩然眉間越來越濃厚的愁雲，藍歆意欲阻止他繼續回答那位女同學的問題。可浩然擺擺手，並向她露出微笑，那笑容中的苦楚和他眼神中的孤寂看得她心痛。她突然很後悔邀請他來做講座了，她真的沒想到他陽光帥氣的外表之下，隱藏着這麼深沉的悲傷。同學們的問題如此直接，簡直就是讓他一層一層地揭開傷疤，她實在於心不忍啊。

“要不這個問題我們私下聊吧，我不想在這裏向其他同學傳播負能量。”浩然強顏歡笑。

“師兄，我也想知道你的做法，我也是一直很想嘗試高空跳傘，但是又不敢讓父母知道，他們都是比較保守的人。一邊是自己心之所向，另一邊則是自己至親，非此即彼，我真的難以抉擇。”另一個男孩子也幽幽地道出自己的困擾，懇請浩然能夠現身說法指點迷津。

“師兄，請說吧~我們也想聽~課室里的呼聲漸高，還吸引了走廊上一些同學圍觀。

“大家請安靜，我們還是將決定權留給浩然師兄吧。因為我們都不清楚師兄的過去，更無法衡量回憶對於師兄而言有多沉重，我們都是善良的人，不會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而去傷害別人是嗎？”藍歆趕緊圓場，竭盡所能想讓課室里的氛圍回歸理性。

課室瀰漫著一種悲傷的氛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