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深宅
寧思將神識潛入寧三小姐的識海,一邊讓她接受自己已經死了這個事實,一邊窺探她的記憶。
很多意外身死的人,在最開始的時候,都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寧思要做的,是讓她清楚認識自己的現狀,放下執念,好入輪迴。
得知自己死了,寧三小姐並沒有太大的情緒波動,只是問了一句:“既然我死了,你又是誰?”
寧思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麼複雜的問題解釋起來費時費力,又毫無意義。思來想去,最後敷衍的回答:“我就是你!”
寧三小姐居然就不再問了。
寧思開始一段段瀏覽寧三小姐的記憶。
其實佔據了這具身體,自然也就擁有了她的記憶。只是靈魂與軀體的融合需要時間,耗時長短因人而異。
經由靈體探知過往,這是最直接的辦法,只是會消耗靈力。
窺探靈體記憶是個自主反饋的過程,由深刻到粗淺。所以,寧思最先看到的,是寧三小姐腦海中最深刻的記憶。
掛滿白布的廳堂,左右立着紙糊的假人,中間有個大大的奠字。兩具漆黑棺木並排擺放,棺木前方擺着銅盆,盆里的紙錢燒得很旺。有個披麻戴孝的小孩子跪在那裏,動作僵硬的撕着紙錢往裏放。
風起,白布飄搖,燭火搖曳忽明忽暗。小孩身旁忽然出現兩個灰白身影,可見是一男一女。
蹲下身,摸了摸那個小孩的臉,再緩緩回頭。毫無血色的臉龐污跡斑斑,卻是觸目驚心的紅色。
記憶到這裏戛然而止,想必是被嚇得暈過去了。
畫面一轉,到了一處花團錦簇綠草成茵的小院子。明媚陽光下,纏着花藤的鞦韆前後搖晃着,座上卻空無一人。
光線驟然增強,叫人睜不開眼。忽而有一個影子擋住刺目的光線,因衍射而看不清五官。
一個攝人心魄的聲音在耳邊迴響:“寧姒,你的腿壞了。看,不能動了!”
靈力耗盡,寧思被迫退出。寧三小姐抱着雙膝,臉靠在腿上,像是睡了,卻在不安的微微顫抖着。
“居然是惑心咒,有意思。”
……
寧溪在長輩面前,永遠是一副恭敬謙遜之態,哪怕在囂張跋扈的寧瑜面前也不例外。
她越是禮數周到,寧瑜就越是討厭這個侄女。
寧瑜是寧老夫人的三女,便是寧溪的姑母。她就是自梳女,獨居自梳樓,年前剛過完三十歲生辰。
寧家人樣貌都不差,寧瑜雖是女子,眉眼間卻有幾分英武。聽說她年輕時喜着騎裝,英姿颯颯,引得無數公子傾慕。
越是出眾的人,眼光就越高。一番挑選,卻始終遇不上心儀之人,又不願將就,便自梳留宗。
終生寧家女,不做他異氏婦。
寧溪之所以敢說出自梳留宗的話,便是因寧家已經開了先例。老夫人再是不喜,也不好直說。
只是隨着時間推移,寧瑜的心態卻變了。說是自梳,身在凡塵,難免六根不凈,嚮往男女情愛。
這個林璋,就是她的姘頭。
林璋是外院的管家,正當壯年,是個鰥夫。妻子早年病逝,也沒留下個一男半女。來寧家有些年頭了,也不知什麼時候跟三姑子攪和在一起的。
此人好色,還因調戲府中丫鬟挨過板子。三姑子雖然過了韶年,風韻卻是未減,加之心房空虛,兩人湊在一起倒也不足為奇。
此番不期而遇,寧溪對三姑子見了禮,卻是正眼也沒瞧林璋一眼。
三姑子善妒,只要有姑娘與林璋走得近了,無一例外都會受到她的刁難。寧溪一來是為避嫌,二來這種人也實在不堪入眼。
“你來這兒做什麼?”三姑子從林璋跟前過,隔着袖子狠狠的掐了他一把。
“屋裏的涼席老舊了,聽說二叔前陣子進了一批冰絲席,故來討要兩張。”寧溪低眉垂眼,假裝沒看見。
寧姒的親事在定下來之前,她不打算讓其他人知曉。大院人多,心不齊,瞎攪和事兒的總比真正出力的多。
“這才剛進三月,就想着要冰絲席了。都說大小姐持籌握算克勤克儉,原來是這樣來的。”
三姑子眼翻白雲,后又狠狠的剜了林璋一眼。
“讓姑母見笑了。”寧溪不氣不惱,迎了三姑子往莞清苑走,正好看見寧言迎面而來。
“姑母,大姐。”寧言上前見禮。
不及弱冠的少年郎,已然長成大人了。比寧溪整整冒出一頭,身板兒也結實。穿一身印竹水綠新衫,搖着摺扇,頗有幾分文士之風。
說起來,寧言本就熱衷詩文詞賦,飽讀詩書滿腹經綸。若非有祖訓在前,想必參加科舉定能金榜題名面聖金鑾。
寧溪把討要冰絲席的事情說了。
這算不上什麼事,寧言直接應下,說過會兒就讓下人送到流香園去。
給寧姒謀親的事也不急在一時,寧溪便告辭,返迴流香園。
“那個林璋真不是個好東西,居然那樣盯着小姐,真該稟告老夫人,把他的眼珠子挖出來。”無人處,侍香咬着牙,替寧溪鳴不平。
寧溪卻是搖頭,顯得有些無奈。
雙親亡故,長房又無兒郎,哪還說得上話?
老夫人雖說氣憤三姑子自梳留宗,但畢竟是膝下唯一的女兒。她與林璋的事在府中已不是秘密,老夫人慧眼如炬,豈能不知?
如今林璋仍舊好好在職,就表示老夫人默許了倆人的關係,待其如婿,哪能因為不沾痕不落跡的兩眼,就挖人眼珠子?
各中糾葛,侍香怎能不知?只是氣不過,使使嘴皮子厲害。
……
一直再沒有人進來,寧思餓得前胸貼後背。光着腳到桌上拿了兩塊糕點,做賊似的囫圇咽下,差點兒沒給當場噎死。
她想起寧三小姐那個叫落英的貼身丫鬟。寧三小姐看見她時,怨氣迅速凝結,看來這人是不能再用了。
“小姐。”正想着,落英就從外面進來了。
床角的寧三小姐似乎有所察覺,顫抖的幅度更大了。
“出去。”一時情急,寧思直接操起枕頭扔過去,正好砸在落英臉上。
綢裹香木的枕頭,質地硬實。這一下,居然把鼻血都給砸出來了。
落英摸了一手的血,嚇得尖聲大叫。
剛好寧溪進來,她找到救星般哭嚷:“大小姐,不好了,小姐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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