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0章 噩夢(2)
第640章噩夢(2)
屍體並未發出聲音。
貼着黎雲的後腦勺傳來的是剛才那瘋瘋癲癲的女人的聲音:“外婆在這裏嗎?”
“外婆跟你說了什麼?”
“外婆有沒有提到我?”
“外婆是不是還在這裏?”
黎雲感覺到有一具乾癟的軀體壓在自己身上。屬於男人的手不知道何時消失了,但黎雲依然無法起身。
孟母體重很輕,輕若羽毛,但又帶着一股不可思議的力量,壓得黎雲動彈不得。
身下腐爛的屍體則如一灘爛泥,幾乎要將黎雲吞噬。
黎雲使勁掙扎,又想到噩夢可能會因此結束。
但現實是他聽着孟母歇斯底里的呢喃,一點點陷入那屍體之中。
潮濕粘膩的觸感包裹住了他的口鼻,讓他窒息。
他想到了自己的死亡。
這是一種和被頭髮裹起來的感覺截然不同的觸感,卻都堵住了他的口鼻。
他已經死了,其實不用呼吸,但窒息的感覺依然令他感到痛苦。
黎雲想到了俞麗。那個和自己丈夫烏經緯一起創業,生前強悍精明,死後也十分果決的女人。她成了鬼都想要保護住自己的孫子,卻被她自己的死亡方式殺死了第二次。
鬼,能被殺死,能被他們生前的死亡方式殺死第二次。
黎雲有一瞬的驚恐,拚命想要催動老闆的火焰,焚毀這個噩夢。
他只是在做無用功。
老闆的火焰並沒有出現。
他是在噩夢中……
這只是噩夢!黎雲在心中反覆告誡自己。
他不會死,因為這裏不是現實,只是一場夢。只要醒來就好了!
忽的,黎雲感覺到自己的耳朵也被屍體粘液包裹住。
他整顆腦袋都要被屍體吞沒。
但孟母的聲音還在耳畔,清晰至極,沒有絲毫變化。
那不是外界傳來的聲音,是在他腦內響起來的聲音。
是噩夢。
是……孟思南的噩夢!黎雲在這一剎那感覺到了什麼。
他好像感覺到了另一個人的存在。
孟思南……
孟思南應該沒有死。
他在噩夢中掙扎,孟思南也在噩夢中掙扎。
這是一種求救。
“彭雲……”
黎雲聽到了另一個聲音,屬於孟思南的聲音。
他感覺有液體劃過臉頰。
孟思南這輩子最大的幸運是遇到了彭雲,他被彭雲和彭雲的能力拯救,陷入了一場美夢,又因為彭雲的死,重新回到了殘酷的現實之中。
現在,即使是做夢,孟思南都只能看到那些可怖的記憶。
他並沒有遇到生死危機,他只是活在痛苦之中。
他在祈求救贖,祈求有另一個人能為他再次編織一場美夢。
黎雲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在他體內積聚。
噩夢產生了一絲縫隙。
黎雲驟然發力。
火焰從他周身冒出,他並未聽到慘叫,只感覺身體一輕,重重跌落。
在自由落體的最後,他腳踏實地,平穩地站在地板上。
噩夢……噩夢並沒有結束。
黎雲活動了一下手腳。
他重獲自由,孟母、屍體、孟父都不見了蹤影,之前看到的老房子也不見了。
他置身在另一處陌生的屋子內。
看着……比剛才的房子稍微新一些。
黎雲視線一轉,就見到了卧室牆上的結婚照。
是孟思南父親和……母親的結婚照。
那個女人……不是剛才看到的瘦骨嶙峋的模樣。照片中的女人鵝蛋臉,看起來還有幾分富態,笑起來的時候一臉幸福的模樣。孟父倒是精瘦,眯着眼睛,不見這年代結婚照的僵硬,反倒是有幾分滑頭。
黎雲沒見到孟思南,也沒見到其他人。
房間裏只有他。
他吁了口氣,抬手握了握拳。
老闆的力量好像又回來了,但只有一點。
他能感覺到那份溫暖,但並不能釋放出那灼燒一切的火焰。
黎雲皺眉。
他聽到了門外傳來的聲音。
男孩的嬉笑聲、快步奔跑的聲音,從門的左邊劃到右邊,又一路向下,好像下了樓。
“蹬蹬蹬”的腳步聲遠去,隨即又有笑聲從窗外傳來。
“孟思南!”外頭的孩子忽然喊了一聲。
黎雲遲疑着,走到了窗邊。
一個男孩在樓下揮着手,對着黎雲喊道:“孟思南,下來玩啊!”
那男孩……是彭雲。
黎雲認出了這個自己只有一面之緣的人。
他見過的彭雲已經是個成熟的青年,樓底下的孩子臉龐稚嫩,但仍然能看出他長大后的模樣。
黎雲感覺到身邊多了個身影。
他剛要轉頭去看,就感覺到身邊那道小身影飛速後退。
黎雲倏地轉身。
身後什麼都沒有。
樓底下也沒有了彭雲,窗外是白茫茫的一片。
這場噩夢再次陷入到一種詭異的死寂之中。
黎雲的身體繃緊了。
他的五感變得更為靈敏,好像隨着老闆的力量復蘇,他自己的能力也恢復了一些。
他聽到了卧室里的動靜。
黎雲慢慢走向卧室。
床頭角落,穿着碎花裙的女人蜷曲着,縮在床頭櫃旁邊。她神經質地扣着床頭櫃的抽屜,像是要拉開抽屜,卻不知道使用把手,只是執拗地和抽屜縫隙較勁。她的手指頭血淋淋的,血液粘在抽屜縫,那裏頭還夾着斷裂的指甲。
是孟思南的母親。
黎雲抿了抿嘴唇。
這就是孟思南的童年嗎?
他上次只說自己有了陰陽眼后,母親精神失常……
普通人所見到的精神病,要麼狂躁地到處殺人,要麼瘋瘋癲癲說著胡話。作為路人罵一句“神經病”,趕緊避開就是了;也會氣憤於家屬沒有看管好病人,政府沒有制定有效的約束措施……但對於一個孩子來說,整個童年伴隨着的都是這樣一個母親……
喀啦……叩……咔咔咔……
孟母抓撓抽屜的動作突然停住。
黎雲心中一緊。
他看着孟母一點點轉過頭來,露出了蒼白、凹陷的臉。
“阿南……”孟母乾裂的嘴唇蠕動,發出了沙啞的聲音。
她黑洞洞的眼睛沒有一點光亮,卻是倒映出了孟思南的模樣。
她看到的並非黎雲,而是孟思南,是童年時候的孟思南。
這可能也是童年的孟思南在自己母親眼中看到的自己。
啪!黎雲一驚,閃身躲過身後伸來的手,卻仍然聽到了手掌拍到肩膀的聲音。
蜷縮着的孟母消失不見,身後多了孟父。
孟父身後是客廳,還有正在端菜的孟母。那個孟母穿着碎花裙子,卻是神采奕奕,臉蛋也恢復到了結婚照上的那種狀態。
孟父笑盈盈的,招呼黎雲,“快來吃飯。你媽今天燒了好多好吃的。都是你愛吃的。”
孟母在飯桌邊笑着,說:“你爸爸買了蛋糕。你想先吃蛋糕,還是先吃飯?”
孟父回頭,“先吃飯。你剛做好的,熱的。蛋糕待會兒再吃。”又轉回頭來,對黎雲道:“待會兒叫彭家的那小子過來,你們一起吃蛋糕。”
孟母連連點頭,“對,叫小雲過來一起吃。”
兩個人齊齊看着黎雲,好像在等黎雲的答覆。
黎雲詫異,轉念又想到了孟思南講過的事情。
彭雲的出現讓他父母恢復了幾分……正常。雖然父親依然是個混混,但有時候也會突然展現出父親的姿態。他的母親也從一直渾渾噩噩,變成了間歇性地發病。
現在……大概就是孟思南童年記憶中美好的一面。
黎雲不知道該怎麼辦。
上一次的噩夢,他全然自由地活動,只是宿舍被改造成了密室逃脫的遊戲場,雖然“玩”得很累,但至少是他自己在行動。
這次孟思南的噩夢卻是不大一樣。他有時候是他自己,有時候又好像變成了孟思南,有時候還會看到孟思南的痕迹……
黎雲沒有回應孟父、孟母的邀請,兩人也沒說什麼,反倒是拉着黎雲看不見的身影一起落座、一起吃飯。
如同一場演出,少了一個演員,但其他人還在演戲。
嬉笑聲又從門外傳來。
是彭雲。
孟母笑着,對着無人的空座位說道:“小雲來找你玩了。”
孟父說道:“你去開門吧。”
話音落,便有敲門聲響起。
嘭……嘭嘭!嘻嘻嘻……
嘭嘭嘭嘭嘭!敲門聲激烈,好像是成年人在砸門。
黎雲心頭一跳。
哈哈哈……
外面明明是彭雲的笑聲,可是這敲門聲……
哐哐哐!哐哐!
敲門聲愈發響亮,門板都隨之震動。
孟父、孟母卻好像沒聽見這聲音,還在笑着吃飯。
黎雲看向沒有人的座位,又看向那扇門。
是需要他去開門嗎?
又或者……
敲門聲突然靜止。
砰!大門彈開,砸在牆壁上,又反彈回去,晃晃悠悠地擺動兩下,才停住。
門外是一片血紅。
紅色的油漆帶着刺鼻的氣味,潑灑了一條走廊。
門板上被人寫了兩個大字“還錢”,字跡還未乾透,油漆正往下流淌。
黎雲一驚,未等他做出反應,就有颶風從門外襲來。
風吹動了油漆,粘稠的油漆蔓延進了房間,還有不知道從哪兒來的灰燼湧入房間,帶着燒紙錢的味道,堵住了房門。
門開着,但門外好像是一片詭異的死地。
房間內也不正常。
孟父、孟母還在吃飯,但桌上的美味佳肴已經變成了冰冷的供品。兩人往嘴裏扒拉着香灰,吃得津津有味。
黎雲又一次感覺到身後有異,閃身躲開。
另一個孟父出現在他身後,伸着手,抓着……他看不見的孟思南。
“兒子,你看看,她想要說什麼?”孟父揪着黎雲看不見的孟思南,將他推到了桌邊,指着一直扒拉香灰吃的孟母。
孟母抬起頭,對着空氣咧嘴笑,露出了滿嘴的灰燼。
她圓潤的臉頰隨着口中溢出的香灰凹陷下去,好像那不是香灰,而是她的血肉。
她變成了那個乾巴巴的模樣,臉上的神情也變得恍惚、驚恐。
“她說了什麼?”一個孟父在追問。
另一個孟父則繼續埋頭吞咽着碗裏不斷湧出的香灰。
孟母嘴巴開合,像是在咀嚼香灰,又像是在說話。
孟父催問:“她說了什麼?”
吃着香灰的孟父忽然轉頭,看向了那看不見的孟思南,問出了同樣的話,“她說了什麼?”
笑聲從屋外傳來。
彭雲在樓下笑着,喊着孟思南的名字。
敞開的大門外是赤紅的油漆。門板好似被那強風吹得晃動,來回砸着門框和牆壁,發出“嘭嘭”的巨響,又像是某種心跳聲。
黎雲意識到自己必須要做點什麼。
他催動老闆的能力,也催動自己的能力。
身體變得溫暖,同時,他好似感應到了那個他看不見的孟思南。
他看到了另一幕場景。
他所熟悉的那個孟思南躺在床上,滿臉的汗水,如同被夢魘住的人,無法蘇醒過來。
這場景只閃現了一秒,就消失了。
黎雲抓住了這一空擋,呼喊孟思南的名字:“孟思南!醒過來!”
他的聲音好像和樓下彭雲的聲音重合在了一起。
有什麼東西炸開了。
“嘭”的一聲,像是房門砸到牆壁的聲音,又不太一樣。
那股風消失了。
異象都消失了,一切歸於平靜。
房門緊閉,房間裏安靜極了,只餘下了黎雲一人。
黎雲喘着氣。
剛才的喊聲好像耗費了他所有的力氣。
體內屬於老闆的熱度迅速消失。
他還在孟思南記憶中的老房子裏。
噩夢沒有結束,只是,暫時告一段落。
黎雲呼着氣,看到額頭有汗水落下,滴在地板上。
那小小的水珠沒有散開,沒有沁入地板。
水珠上倒映出了黎雲的模樣,還有……
黎雲睜大眼睛。
貼着他的女人湊到了他耳邊,唇吻翕動,好似要說什麼。
他驟然驚醒。
噩夢結束了。
他睜眼看到的是宿舍的天花板。
力量也回來了。
黎雲感知了一下周圍。
沒有那個瘋瘋癲癲的孟母……
最後那個女人……
那應該是孟母,但好像和噩夢中幾次見到的孟母不太一樣。
同樣瘦得皮包骨頭、頭髮凌亂,但氣質不同。
該怎麼說……
黎雲覺得最後那個孟母更加危險了。
他猛然坐起,抓起了手機。
電話播出,長時間的忙音。
就在電話要自動掛斷的時候,被對方接起來了。
黎雲並沒有因此輕鬆下來。
他問道:“孟思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