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7章

第897章

下午一點剛過,穿庫里球衣孩子左手上戴着的電話手錶響起了鬧鐘。雖然玩的不亦樂乎意猶未盡,但是之後還要去補課,在小楠老師的柔聲安慰和諄諄教導下,孩子們只好悶悶不樂地背上小書包——其中兩個好不容易才在這一局分到小楠隊伍眼看着就要取得勝利第一場的孩子還在後面抱怨他鬧鐘響得太早。孩子們站成排禮貌地朝我們所有人道別後,離開了體育場。

為了避開老劉窮追不捨地說教,我借尿遁跑廁所躲了五六分鐘。回來的路上,從與之前不同的另一個角度觀察球場上小楠教小琪、老劉投籃的時候,突然發現剛才站滿了人的籃球架子下面,有什麼東西正發著光——正確來說是在反射着午後掠過頭頂的猛烈陽光。

我甩了甩手上的自來水,走進光源處,發現籃球架子下面一處凹陷下去的水泥地上的成年人手掌大小的裂縫中,一台手機卡在了裏面。

“這是那些孩子們誰的吧?”

“我認得,這是小猛(穿詹姆斯騎士隊球衣)父母獎勵他成績提升到全校前一百特意買的新手機!”小楠之所以記得這麼清楚,是因為小猛周一上體育課的時刻特意在全班同學面前顯擺來着,但是由於校內禁止帶手機,就被出來上廁所的班主任老師正好發現沒收了——這個命也是慘——看來是家長覺得周末孩子出門不放心,特意讓他帶着的。

雖然心裏埋怨着這個心大的孩子,但這畢竟是乘坐公共交通工具時乘務人員會尤其提醒的貴重物品,而且還是一個十一歲的中學生家長放在書包里作為護身符使用的,真要是發現丟失了,孩子們都會慌亂起來。然而時間過去這麼久,以這幫孩子輕快的步伐,估計已經走出去好遠,現跑出去追他們是來不及了。

不過東西既然是我找到的,我當然有義不容辭的責任物歸原主。

“我去吧。”我和小楠異口同聲,互相看了對方一眼。

“我開車,早去早回。你告訴我他們在哪補課就行。”我直視着小楠,認真地點了點頭。一絲驚疑從小楠眼中飄過,櫻紅薄唇微張,抱着籃球的胳膊不自然的向後伸着。

“那你們兩個一起去得了,小楠在旁邊給你指路。”一旁的老劉提議道。

“可是我不知道具體在哪啊——”

“這個……”

“——我只知道名字。”小楠說出了一個我耳熟的地方,就在圖書館後門(現已永久關閉)幾米遠的寫字樓里。上次在公園躲雨聽到的讀書聲就是從裏面某一間教室里傳出來的。

和小楠確認了一遍的確是那裏之後,我揣好手機離開了體育場。老劉居然沒有阻攔,讓我有些意外——估計是認為我的這次“行動”可以提高小楠對我的好感度吧……

又不是galgame;就算真的是遊戲,我也不是主角;就算我是主角,起始絕對零度的好感度,豈是這種小恩小惠能夠融化的?自己的初衷其實並沒有像笊籬這麼多心眼,只不過路上無聊,廣播信號差勁,又沒有其他事情可干,只能邊等待紅燈邊胡思亂想……

來之前小楠給學生們的其中一個打電話通知過了,我離很遠就看到了人高馬大的23號球衣,站在圖書館門前四處張望。從我手裏接過手機后,小男子漢終於如釋重負,打球時堅強兇悍的圓臉上露出了符合其年齡的稚嫩微笑,緊繃的身子放鬆下來——“幸虧找到了,不然被我爸媽發現了這次一定會‘殺’了我!”——用詞過猛也是這個年紀愛逞強的男孩子常有的過激反應。

“謝謝叔叔!”小猛不住向我鞠躬致謝。

我愣了一下。不過看在孩子真誠的笑臉的面子上,我還是猶豫着勉強微笑着接受了。也不怪人家孩子,當初我像他這麼大的時候,也掌握不好如何對我如今這個年紀的人進行稱呼——主要是總宅在家經常和父母輩的人打交道的原因,出口就是叔叔大爺嬸嬸阿姨的。而且二十歲左右的人大多都對自己的定位不清楚。要是小猛真管我叫哥哥,我還未必承受的來。可是我記得之前他叫老劉的時候也叫的哥哥啊?算了,誰讓自己沒有帥哥的命,長得還像做舊的似的。

本想還完東西后就回去,但是看小猛沒有離開的意思——看樣子是覺得光靠口頭道謝不足以表達自己的心情,又找不到其他方式。反正我也沒什麼事——回去也跟局外人似的,乾脆為了不讓孩子問難,多陪他一會。距離上課時間還有一會,我隨即順嘴詢問他教室的具體位置。

小猛哆嗦了一下,苦着臉抬頭哀聲問道:“你不會抓他們(老師)吧?”

剛上初中的孩子還不能完全理解公務員的職能分工。我解釋了一下自己的工作性質——負責的是鐵路方面的安全保護,與教育局沒有關係。

“行啊,你們這些孩子比我們那時候可強多了——當初我們可是成天盼着有人能大發慈悲舉報一下的,可惜誰都沒膽想這麼干就是了……”從上初中開始,寒暑不侵,無論是長假短假,周末休息,幾乎每天都要參加補習班,除了過年期間能休息到初五(趕上中高考,初三就要補課)。因為是由班級內原班人馬班主任和各重點科目老師齊上陣,很少有人敢不參加。雖然我理解老師的良苦用心,但是仍然會在看到學校門前張貼的教育局關於取締校外非法補習班的通知和舉報電話的時候徘徊許久……

“也不是的,我們想休息,但是其他班都補課。剛上學的時候我們班也沒有補,因為月考成績太低,老師沒辦法……”——與我們那時候一樣,屢禁不止說明背後應該有更為深重的問題,不是誰三言兩語就能說明的。

“胖叔。”小猛把我從大人的無聊感慨中解放了出來。

“什麼事?”

“你和我們小楠老師——”

“你放心,並沒有任何關係,”在“任何”兩字上尤為加重語氣,我用力揮了下手,“就是普通朋友間認識認識,見個面(儘管小楠幾乎是被騙來的),什麼事情都沒有!將來也不會有……記住沒有?回去的時候別忘了跟別的同學解釋,好嗎?”——千萬別因為我給人家傳出什麼不好的傳聞。

“我沒說什麼啊——你這麼緊張幹什麼?”小猛頑皮地笑着,露出了這個年齡段的熊孩子“討人嫌”的一面。

“我也沒說什麼啊?”

“你說了!我都聽到了!”

“我沒說。”

“你說了!”

“我沒說……”

“你說了!”

“我——算了,不跟你一般見識。趕緊回去上課去!”我猶如驅趕煩人的蒼蠅一般揮手攆小猛,然而對方可是連父母的話都不聽偷偷拿手機到學校顯擺的臭小子,怎麼可能這麼好對付,乾脆化身沼澤臭泥,粘上我了。不斷詢問着我和小楠之間的私隱問題。好在小楠給他打來的電話救了我一命。

掛斷電話,小猛興緻怏怏,像被打斷了節奏的舞蹈家,顯然已經失卻了剛才的專註。這次換我如釋重負。

距離上課時間已經所剩無幾,小猛不再掙扎,任我推着他向教室走去。

“其實——也行。”抱着手機的小猛突然沒頭沒腦地說道。

“你說啥呢?”

“你和小楠老師,你們倆在一起也行。”

“你們老師跟你有仇嗎?你這麼害她?”我忍住心中的凄涼之感,在他背後皺着眉,盡量輕鬆地調笑道。

“我說的是真的。”被我薅住膀子推動着往前走的小猛低着頭看不出表情,“老師和你一起打球的時候其實很開心……”

“確定不是因為虐菜贏得太輕鬆?”

“不是的,我感覺不是,”小猛的聲音逐漸減弱,“但是比起上一個,你比他要強很多了!”

小猛說的是小楠的前男友,兩人曾經同是某高校的體育老師,大學時期也是同班,只不過當時沒有交往。後來因為學生舉報他有猥褻騷擾女生的行為,被學校辭退。雖然案件還在調查審理期間,不過據小猛說,那位老師平時的行為就不檢點,不僅對學生動手動腳,有些年輕女老師也難逃其魔掌。一直被蒙在鼓裏的小楠還是在東窗事發之後才知道的——畢竟沒有渣男會在分手前暴露自己的本性——驚怒的小楠儘管及時斬斷了這一段孽緣,並且親自上門向受害者道歉,但是仍然負擔了不應由她來背負的罵名。最後不得已主動辭職。好在當時的校長通情達理,給小楠介紹到了現在這個中學當老師。為了悲劇不再發生,小楠特意在微信群中將這段事情主動掛出來,重新獲得到了老師和學生們的信任。小猛也是這麼知道的。

結束小學生吵架。雖然沒有跟住,我仍然沿街遠遠地尋覓到了老劉那輛顯眼的豪車——彷彿落葉中混入的凋零花瓣——找到了體育場所在。一處位於步行街後方高台上開拓出的一片空地,原本為本地某工廠的職工活動場所,后改建為收費場所。除冬季鋪設冰面作為溜冰場外,其餘季節均為普通體育場,水泥地面,十分硬核。面積不算太大,也就一個普通中學操場大小,四周圍着高高的鐵絲網防止籃球足球飛出場砸到路人。整體劃分為四部分,有足球場(無草坪)、網球場、羽毛球場和籃球場,其中佔據最大面積的是籃球和足球,花錢進這裏來玩的也一般都是來進行這兩類運動的年輕學生。

拐過由柯達膠捲沖洗專營店改成的多肉植物盆栽店門前路口,進入體育場門前的小岔道,在對面的銀行側門的路邊停下車子。姍姍來遲的我們發現早來的小琪和小楠站在門口等了我們許久。合上大半僅留兩三人並肩通行的電動伸縮門前,小楠弓步彎腰熟練地練習着胯下運球,綁的結結實實的長發乖順地甩在腦後,毫不影響女孩的發揮,儼然即將參加奧運大賽的運動健將。一旁的小琪抱着胳膊,十分不爽地瞪着副駕駛的老劉。老劉急忙下車,一邊賠不是一邊向體育場內走去。

門票並不是很貴,每人一塊錢關門前不限時。在門口門衛亭兼售票處交過錢,我們走進了體育場內。不愧是面向年輕學生的平價場所,周末的上午就聚集了五六十號人,幾乎擠滿了整個體育場。尤其是籃球場上,穿着各自支持球隊球員名字號碼的隊服,或蹲或坐在籃球架後面,邊為場上激烈對抗的雙方鼓掌喝彩邊等待接拍的年輕人就有好幾幫——看着他們身上與我年輕時所見到的完全不同的球員的球衣,不禁感慨新老交替、時代變遷——根本沒有我們插足的餘地。我們三個齊轉頭看向小楠。

“跟我來。”小楠運着籃球,遊刃有餘地向籃球場走去。

文弱的小琪由於甚少來這種雄性荷爾蒙過剩在她眼裏“如同爭奪王位的猛獸一般震耳欲聾的兇惡場所”,一時間接受不來場內並無深意的調侃謾罵和激情衝撞,又不想破壞大家的興緻,只好在老劉的護送下,尖叫着從門口的足球場逃了過去,雖慌張但仍舊十分曼妙的身姿引來了場內無數血氣方剛情竇初開的少年們的注視。我也好久沒來體育場了,同樣產生了些許陌生與畏懼感。好在並未持續太久,幫助對面扔回不小心滾到我面前的籃球並得到感謝后,我一下子找回了當年在體育館裏練籃球時為隊友撿球的經歷,深呼吸幾次,放鬆了許多。

在籃球場角落的半場上,六名高中生模樣的年輕人分成了兩隊,正進行着激烈的對抗。他們就是小楠任職學校里的所教的初一新生們。一名穿着金州勇士隊三十號球衣,身材相對來說也很接近“小學生”庫里的個子稍矮的學生,在三分進賬后模仿著名的“抖肩”動作時,眼尖的他最先發現了小楠。在被對方怒氣沖沖的同學按在地上收拾之前,殺豬一般求饒地喊叫道:“老師救命!”站在場外右臂夾着籃球的小楠沒有說話,只是笑盈盈地望着學生們。其他幾個學生也看到了老師,扔下他,興奮地圍了上來,唯恐被落下一般,七嘴八舌地吵嚷了起來。

一位穿着騎士隊二十三號小皇帝詹姆斯球衣人高馬大的胖學生站了出來,看起來是這幫人中的代表,仰着頭看向只比自己高十公分左右的小楠,十分正式的詢問道:“老師你怎麼才來啊?”

“抱歉啊,老師有點事情耽誤了。”面對面前像小雞仔一樣的學生們,小楠面帶愧疚,雙手合十,柔聲道歉。

身後的視線銳利如刀。如芒在背的我俺媽自己剛才為什麼不趕緊離開。只得以十分蹩腳的方式出場,一如洗錢爛片的出場方式,“華麗”轉身,露出“完美”形象。

“你們好啊,我其實是一個在錯誤的時間地點湊巧出現的走錯路的人,你們認錯了!”——雖然想這麼說,但是只能換來包括小楠老劉小琪的無情冷眼。

老劉趕忙出面打圓場,提議讓我們一起打球進行一場友誼賽。剛才的兩伙人派出代表石頭剪刀布爭奪小楠。勝出的一方手舞足蹈,我這邊則一個個像掉進了冰窟窿里。比賽開始后,因為我身高體胖,在一幫中學生里看起來十分有優勢,所以我方隊友還很信任我經常把球傳到我手裏。我雖然想好好表現以報答他們對我的殷切期盼,然而三四年沒碰過籃球的我,如今毫無球感、手感,曾經熟悉的籃球拿在手裏,和抱着剛沖海里撈上來的龜殼一樣。幾次出手都未得手,不是力道太大就是手勁太少,根本投不進去,當初我引以為豪的既標準穩定又富有衝擊力幾乎百發百中三步籃也找不到感覺,好幾次險些走步,好不容易衝到籃下了,又把勾手給忘了,直直的扔起球去,跟我作對似的,籃球重重砸在籃筐下沿——被籃筐給“帽”了。反觀小楠那邊,不愧是曾經的大學校隊隊長,動作既優美舒展,又穩定精準,不管是三分投射、急停跳投,還是轉身背後、勾手彈跳,全部都保持着專業水準,估計就算他自己一個人也能夠輕鬆打爆我們這邊,但是為了讓自己的學生們多鍛煉一會,小楠都再做傳球擋拆的配合工作。不管怎樣,結局都是註定的,我們這邊除了穿詹姆斯球衣的隊友投進了一個高難度的三分之外,其餘人——尤其是我——顆粒無收,凄慘地輸掉了比賽,只好和隊友們一起接受懲罰是個掌上壓。最後一個做完之後,不管老劉怎麼勸說,我都堅決逃出了球場。我的隊友們露出了如釋負重的表情。重新分組,小楠只帶了兩個隊友,仍然完勝對方四人。不服氣或者說想多和喜歡的老師玩一會的孩子們提出一對三:小楠自己一對,他們六個分成兩組,分別和小楠比賽。沒有了隊友的約束,小楠徹底放開了,全場科比附身,連突帶投,樣樣精通,完美呈現了曼巴精神的真諦——雖然現在有很多人跟風無腦黑科比,認為他獨斷專行,但是我卻十分欽佩欣賞他這位湖人隊真正的領袖核心,雖然科比的球權和出手次數確實很多,且有浪投的時候,但是不得不承認他本身的實力之高,能夠憑一己之力力挽狂瀾,帶領球隊贏得五次NBA總冠軍,被認為是最接近“籃球之神”喬丹的人物。而且說實話,作為四大分衛中成績最好最穩定的人,不亂傳球甩鍋給隊友正是科比最大的能力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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