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書店

第3章 書店

在這裏工作了一個多月,只有十幾輛火車經過,其中就一輛在這裏停靠過,所以基本沒什麼活干。而且附近都是荒山,連春季防火都沒什麼必要的工作。

進入初春,雖然天氣不再寒冷但是風沙極大,有時候甚至整天看不到陽光。做完工作后,幾乎每天到鎮上轉轉,主要在張姨和張叔強烈要求加上老秦的默許(樂得安寧)下,我差不多每天晚飯都在他們家裏吃,雖然不是什麼盛宴但是家常菜的味道確實樸素可口。

今天的工作也結束了,因為颳了一天的狂風,幾乎走不出車站,索性就待在屋裏玩手機。

正當我為數據網絡時斷時續鬱悶的不斷踱步,就像用老式收音機尋找信號的時候,車站大門“哐當”一聲被打開。

“這傢伙,風真大啊——人呢?”

“張叔?張姨?您倆怎麼來了?”我出屋一看,兩人腳下放着兩個大紙箱子,不斷抖落身上的沙土。

“這孩子,好幾天不來了,你姨想你了來看看你!”張姨邊說邊走到我面前仔細打量我。

“咋又瘦了?”

我也就兩天沒過去……

老秦也拿着書出了屋,捏着正讀的那頁。

“正好小秦你們還沒吃飯吧?去把你們那個大桌子拿來,特意擱家裏做好的菜給你倆帶來!”

小?秦點下頭,就把書送了回去。我本想過去幫忙,卻被張姨拽住。

“好幾天沒看着你了,陪你姨嘮會!”

也就兩天沒去……

張叔笑着說完,就去幫老秦收拾飯桌。留下我尷尬地陪着“熱情”的張姨,並不斷重複問了好多遍的問題。

“好了,上桌吧!”

我並不主動的被拉着坐在了張姨旁邊,乾笑着——讓我想起了陪家裏年邁的長輩吃飯。

“來,別光陪你姨嘮嗑,跟你叔喝兩杯!”張叔倒了兩杯酒,遞給我一杯。

長輩遞酒,本不該拒絕,但是這怎麼也算工作崗位——我看向老秦。

“你瞅他幹啥?這是下班了,自由時間!”張叔舉起酒碗。

我站起身,雙手接了過來,看張叔幹了,我也硬着頭皮端到嘴邊——哇,這麼嗆?

其實長這麼大都沒怎麼跟人一起喝過酒,更別說是聞着都嗆人的白酒,勉強抿了一口,沖的我差點流下淚。

“哈哈哈!”

“別欺負孩子,他還小。”張姨白了張叔一眼。

小?我都二十多了……

我看了眼默默吃飯的老秦,似乎是我的錯覺,為啥他看上去有些悲傷……

我這一碗酒沒怎麼動,張叔卻誰說也勸不了的一直喝。終於仰頭喝光了最後一碗,“哐”的一聲把碗砸在桌上。

大家彷彿接到了信號一般,都停下了,本來熱鬧的餐桌上寂靜如死。

“那個……”張嘴卻不知說啥。

“你多大了?”張姨又問了一遍,但是聲音卻有些顫抖。

“?虛歲二十五了”

話音剛落,就看身旁的張姨低下了頭,晶瑩的淚珠滑落鼻尖,在她身邊的張叔馬上伸手輕撫安慰着張姨。老秦也不斷地搓着雙手。

“今天是我們兒子的生日,如果他還在就跟你一樣大了。”張叔努力勉強壓抑着,但臉上的皺紋彷彿狂風捲起的波濤般激動地起伏着。

“去年大學畢業,跟我們說想去外面走走見見世面……”終於壓抑不住的張叔緊緊抱着張姨抱頭痛哭。

“車禍。”老秦沉聲道。

去年,兩人的獨生子從名牌大學畢業,成績優秀的他拒絕了知名企業的邀請,決定完成自己的夢想,自費進了藏區準備征服珠穆朗瑪,在半路上不幸遇到了車禍……

看着抱在一起的老兩口滿頭的白髮,瘦弱的身形,襤褸的衣衫,失獨——我無法想像他們經受了多麼大的痛苦,只能默默地陪着他們……

我送他們上車回鎮子,初春的夜晚寒風如刀,伴着黃沙打在身上。

雖然一路上我不斷說“就把我當你們兒子吧”,但是就像給截肢的人打止痛藥一樣,即使能緩和一時的傷痛,又於事何補呢?

回到車站,老秦已經收拾好了。

“多去鎮上吧。”說完回了屋。

我看着他落寞的背影點了點頭,回到屋子,發現手機已經沒電了。充上電,不知道該幹什麼,突然看到好久前從老秦哪裏借的書,久違的翻開……

不知不覺到了熄燈的時間,合上書,躺在床上,絲毫沒有睡意。

夢想、理想、希望……這些抽象又具體的東西,有人望而生畏,有人勇於追逐。

不管是電視、書本上還是人們街頭巷尾談論的成功人士總是呼籲人們勇於追夢,但是不管“雞湯”烹飪的多麼可口,真正的成功是無法複製的,總會有失敗、幻滅甚至像張姨的兒子那樣失去生命的人,在無法保證自己會成功,甚至在做了許多之後發現毫無回報的時候,就會開始懷疑:真的值得為之奮鬥嗎?

“努力不一定會成功,不能力卻一定很舒服”這句有名的“毒雞湯”說的大概就是這樣矛盾的心理吧。

那我的理想呢?已經放棄了嗎?我在這裏是為了什麼?

我不禁想起中學時的作文題“仰望星空和腳踏實地”……

“梆梆”有人在敲牆。

“小點聲!”隔壁傳來老秦的聲音。

我出聲了嗎?

“閉嘴!”

我躺在床上……

“睡覺!”

……

早早的起床,老式錄音機依舊每天都在歌唱——今天是張雨生特輯,正在播放《我的未來不是夢》。

準備完早餐,隨着“請全部帶走!”的悠揚動聽的歌聲結束,老秦關上了錄音機,開始吃飯。

今天又是周六,每到周末,老秦都會早早地去鎮上那個精緻不應在這裏存在的二層小樓,雖然幾乎他每天都會去,但是周末就會在那裏呆一整天。

事先說明,我沒有跟蹤,只是好奇老秦和那個妹子……

正想着,老秦已經換上了便裝,拎着口袋往出走。我一如往常沒出聲,靜靜跟着他出車站,上車。

到了鎮上,老秦直奔二層小樓,我猶豫了一會,悄聲了上去。

今天是這一個多月以來久違的好天氣,沒有漫天的沙塵暴,也沒有凜冽的寒意,輕風拂面,暖意洋洋;不遠方土地上小草冒出尖尖頭,預示着春回大地;就連路旁黃土地里看上去枯死的樹木也生出了新芽……

本來是一幅春意盎然的風景畫,看着老秦“這廝”走進精緻的大門卻讓我想起了《人與自然》:春天來了,又是交配的季節……

我在門前徘徊着,雖然知道就像“薛定諤的貓”如果不進去無法知道答案,但是腦中幻想出了無限的“BADEND”讓我止步不前。

“喂,怎麼不進來啊?”正當我猶豫是否應該氣憤自己的優柔寡斷的時候,耳邊傳來了如黃鶯出谷般悅耳的聲音,一回頭見屋中走出一個姑娘。

在現在這個時代,利用各種先進“技術”,女孩子都可以變得很漂亮,老實說即便看到美女也不會多驚訝,而且眼前的女子也說不上完美無瑕,又不能否認是個美人。

真正讓我驚艷的是那秋水雙瞳,彷彿這春日的陽光一樣明亮、溫柔,說不出的精神與魅力,看上去年紀與我一般,但是看我的眼神就像寵溺弟弟的大姐姐。

“進來吧。”看我呆住了,她輕笑了一聲,帶着我走了進去。

走了進去才真正理解了什麼叫別有洞天、美輪美奐,百十平的一樓大廳,實木地板上一張古色古香的八仙桌和四把藤椅,周圍的牆上掛着幾幅精美的書畫,正當我為這精美絕倫的屋內驚嘆時,發現四周排排的書架上擺滿了各種書籍,比家鄉的書店還要豐富。而我以為正在做“蠅營狗苟”之事的老秦坐在二樓的茶几前的沙發上,拿着書,眼神冷漠地盯着我,我尷尬的笑了兩聲。

“這裏是書店吧?”我急切的轉移起了話題。

“對啊,你以為呢?”書店的姑娘微笑着說。

“沒有,主要是老秦來這兒總是神神秘秘的……”

“你跟蹤我,說我神秘?”

“……”

“你就是跟秦一起工作的弟弟吧?”

“對……”秦?弟弟?我困惑地看了眼老秦,卻第一次看到老秦似乎不好意思的表情。

“初次見面,我是秦的——大學同學,你就叫我心姐吧。”說著心姐向我伸出了手。

我驚訝的張着嘴,輕握了一下白嫩的指尖,真的無法把心姐與老臘肉般的老秦看作同齡人。老秦雖然端着書,卻不時斜眼瞄着我這裏。

“那這個書店,是心姐開的?”

“對呀”

“可是,這裏有人來嗎?”作為曾經的文青,我真的十分羨慕心姐,但是又有些擔心。

“有啊。”說著心姐溫柔的看了一眼樓上的老秦,老秦迅速埋頭看書。

雖然好多年沒去書店了,但既然來了,我就到處轉轉。發現這裏的書是真的全面,有許多大學時在圖書館尋不到的書籍居然都能找到。

在與心姐的交談中了解了許多:老秦當年本來是政法大學的高材生,實現理想成為了警察,本來在家鄉幹得好好的,都要與心姐談婚論嫁了,結果因為脾氣太倔,得罪了領導,被貶到了這裏。心姐則毅然辭掉了工作,陪着老秦。因為父親是連鎖書店的老闆,就在這裏開了家書店。心姐是真的聰明,利用網絡構建了營銷渠道,打開了銷路。但是家裏人不支持,乾脆斷絕了關係(口頭上),陪着老秦有好多年沒回家過年了。

“最開始周邊的人總會來捧場,但是畢竟都有自己的生活,後來就一個人也沒有了。”心姐輕聲說。

“那……”我指着老秦的方向。

“他總覺得連累了我,總想把我送回去,頭幾個月一次都不來,讓我一個弱女子一個人在這裏……”,心姐故意嘆了口氣,“可他哪能犟得過我!這不因為擔心我每天都來了?”說完幸福的笑了……

吃了一肚子狗糧,我挑了幾本書:《挪威的森林》、《美麗新世界》、《在世界中心呼喚愛》和《我與地壇》,心姐堅持不收錢,我又犟不過——是真的很執着的人,沒辦法就拿好了書決定不打擾他們,先行回了車站。到晚上,老秦才回來,無視我八卦的訕笑,回了屋。我也聳了聳肩回去繼續讀書……

躺到床上,我又開始胡思亂想:似乎這裏只有我自己不是被迫留下的,但是這真的是我自己的選擇嗎?我又真的能不被外界所擾,遵從內心嗎?我內心真正想要的又是什麼呢……發現自己是庸人自擾,自嘲的笑了下,翻身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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