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那年雪飄
1935年冬天,上海。
時近中午,天空飄起了零零落落的雪花,方雅已經在街口跪了整整兩個小時。她一路輾轉來到了上海,沒有找到親人,只得流落街頭,乞討為生。
上海可真大啊,大到可以容納那麼多的高樓大廈,車水馬龍;上海可真小啊,小到連她的一處容身之地都沒有。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或富貴,或庸俗,或滄桑,或從容,形形色色芸芸眾生,在她面前來來回回,卻沒有一個人可以為她駐足。
一輛車停在了不遠處,一雙紅色高跟皮鞋從車裏優雅的落到了地面上,一襲華麗的衣裙搖曳出美麗的風情。她沖了過去,跪在女人身邊,拉住她的裙擺,乞求着,“小姐,行行好,給點吃的吧!”
“啊!”女人尖叫着,厭惡的看着被她碰髒的裙子。男人飛起一腳,“小赤佬,想找死!”
她就這樣被踹倒在上海繁華又冰冷的街頭,她躺在那裏,看着行人步履匆忙,聽着電車叮叮噹噹的駛過,她覺得她的心就像是落花,零落成泥碾作塵。
那就這樣橫死街頭吧!她閉上雙眼,任由淚水打濕雙頰。忽然,一雙溫暖有力的手將她從絕望中救出。那是一個有着稚氣面龐,但又英氣逼人的男孩。他遞過來兩個熱氣騰騰的包子,看着她溫和的說:“快趁熱吃吧!”
這是一個多麼陽光的少年啊!她躊躇着不敢伸手去接,不想讓自己長滿凍瘡的手呈現在這個溫潤如玉的男孩面前。男孩拉過她的手,把包子連同一些錢塞到她手裏。熱乎乎的包子溫暖了她的手,也灼熱了她的心。
方雅抬起衣袖胡亂的抹了抹眼睛,破爛不堪的衣服,單薄的身形再加上凍得紅腫的手,男孩一陣心酸,摘下自己的圍巾給她圍上。一條項鏈很調皮的從他的衣領里跑了出來,從此,這個十字架形狀的掛飾便印入了她的心底……
第二天,當她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房間裏空無一人,看不出一絲一毫佚名先生曾經來過的痕迹,佚名先生,也許真的只是一場夢而已。
不,不是夢,空氣中依稀還有他混合了古龍水與煙草的味道,床頭放着一套疊的整整齊齊的男裝,桌子上放着一碗半涼的麵條和一張便簽。
打開便簽,看到的是剛勁有力的字跡和撲面而來的溫暖氣息。他說他有要事必須離開,並留下了電話號碼,讓她有需要可以打電話,署名為“佚名先生”。她忍不住笑了起來,可是淚水卻不聽話的打濕了便簽。
麵條的香味兒讓她的肚子咕咕亂叫,幾根青菜,一個荷包蛋,組成了一碗色香味兒俱全的美食。七年過去了,他還是這麼善良這麼可親,這麼……彷彿全世界所有華麗的辭藻都無法形容他的美好。如果能在他身邊,不,只要能看到他,哪怕只是遠遠的看着他,她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黃有旺死了,伊藤去了上海,她在離開梧塘之前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去拜祭一下家人。目前她的身份還不宜公開,只能趁着夜深人靜的時候去後山和父母一訴衷腸。後山果真有幾處荒墳,年久失修,雜草叢生,一塊石碑上歪歪扭扭的刻着“方遠山夫婦之墓”。
她拔掉父母墳邊的野草,擺上祭品,一邊焚香燒紙一邊慟哭不已,彷彿要將這幾年所經受的屈辱一股腦兒的傾瀉出來。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身後一個陰測測的聲音響起,才將她猛然驚醒。“方小姐,我們終於見面了!”饒是藝高人膽大,也經不住夜半荒墳突然冒出的問候。
她慢慢回頭,沒有看到青面獠牙的惡鬼,只有一個軍官模樣的年輕人和四個荷槍實彈的日本兵。軍官操着一口蹩腳的中文問:“方小姐,這些年過得還好嗎?”
思源冷笑,“對不起,先生,你認錯人了。”
“是嗎?那麼敢問小姐為何會在方家夫婦的墓前痛哭?又為何自稱‘女兒’?”軍官皮笑肉不笑的問。
“我只不過是曾經受過方家的恩惠,他們的恩情有如再生父母,如今過來祭拜一下,總不為過吧?當然,我們中國人的情義,你們日本人不懂!”
“難道你們中國人的孝道就是不認自己的父母嗎?”軍官毫不退讓,咄咄逼人。
“你為什麼會認為我是方家的人?”
軍官胸有成竹的說:“七年前方小姐的失蹤,七年後方家廢墟前的女孩,再加上黃有旺的死,這些足以讓人浮想聯翩,梧塘這麼大,也許一時很難找到你的容身之處。但是,你們中國是一個很講究孝道的國家,回家就一定要祭祖嘛,只要守株待兔,一切就會真相大白,鄙人已經恭候多時了。”
又是兔子,思源苦笑,看來還真是應了某人的話,我就是一隻撞到槍口上的兔子。
軍官繼續說:“鄙人伊藤介南,很高興能認識方小姐。其實,我的父親和方先生私交甚好,對於方家的事情,我的父親也很痛心。”
“你的父親是……”思源不記得父親有過這樣一個朋友,只記得他非常痛恨日本人。
“我的父親伊藤雄一。”
原來如此,思源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鄙夷的笑,“沒錯,我就是方雅。怎麼?子承父業嗎?”
“我想方小姐可能誤會我的父親了,他只不過是想找到那份金匱密甲,為大中亞共榮貢獻一份自己的力量!”
說的可真是冠冕堂皇!看來,父母的死和那個什麼密甲脫不了干係,黃有旺沒有說謊,這一切的幕後主使就是伊藤雄一那個老狐狸。
“如果方小姐交出金匱密甲,我可以還你自由,當然,也可以滿足你的任何要求。”
金匱密甲?她眉頭緊鎖,從來就沒有聽到父親提過,到底是子虛烏有還是?忽然,她心念一動,何不將計就計,來個瓮中捉鱉。
“如此說來,伊藤先生對金匱密甲是勢在必得,如果我不交出來的話,這後山恐怕就是我的歸宿吧?”
“方小姐言重了,我們大日本帝國是一個很友好的國家,而我本人亦是憐香惜玉,我會用很人道的手段讓方小姐配合我們。”他彬彬有禮的說著,他愈是道貌岸然,愈是彰顯內心的陰暗。
“友好?”思源冷笑,“侵略了大半個中國,竟敢說友好?”
“方小姐,今天我們不談政治。對於我剛才的提議,不知你意下如何?”
思源思索片刻,像是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抉擇,她咬了咬牙,說:“我可以交給你,但是,你要讓我安全的離開這裏。”
“那是自然。”伊藤喜上眉梢,“東西在哪裏呢?”他有些急不可耐。
“這麼貴重的東西我怎麼會帶在身上呢,當然是放在一個安全的地方,想要就跟我來吧!”
伊藤猶豫片刻,還是跟上了思源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