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那年那事(下)
她想起芙蓉講述的父母遇害當晚的事，他們說芙蓉是自己的女兒，既是實話又是謊話。他們至死一直都在保護她的安全，寧願犧牲自己的女兒，也要為主子盡忠。她的內心一陣陣的悲痛，不知道該說他們是愚忠呢還是盡職？她看着舅舅一臉的滄桑與無奈，一時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是的，孩子，你就是元親王的親生女兒，這一點舅舅是不會騙你的。”
她一陣眩暈，慌忙扶住身旁的樹榦才勉強穩住了自己，她強忍悲痛問道:“那後來呢？找到巴圖南了嗎？方家滅門案又是怎麼一回事兒？”她嘴上連珠炮似的問着，心裏已經隱約猜到了巴圖南是誰。
“是的，找到了。大約五年前，我在國際飯店外看到了他，他沒有變，還是那副頤指氣使的樣子，我一眼就認出了他。他已經改名換姓，用元親王府的財產在上海灘干出了一番事業，過上了人上人的生活。”
“是明成南嗎？”思源忍不住問道。
“就是他，那個叛徒，那個禽獸，我一看到他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臉，就恨不得上衝去撕掉他偽善的面具！”
“那明澤會是我，我的哥哥嗎？”對於“哥哥”這個稱呼，她有些難以啟齒。
楊碧遠搖了搖頭，“當時，他身邊只有他的兒子明澤，沒有你的哥哥峰兒，我想他可能已經不在人世了。”他黯然的說:“至於方家滅門案，我，我當時在上海，也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他有些含糊其辭的說著。
原本以為舅舅可以為她解開塵封多年的往事，沒想到除了讓她震驚的身世之外，其餘過往還是一知半解。她隱約覺得，舅舅沒有對她知無不言，也許當中確實有什麼隱情，讓他一時難以啟口。也罷，反正已經過了這麼多年，也不急於一時，有舅舅這個當事人在，事情總會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既然明澤不是她的哥哥，那她的哥哥真的已經不在人世了嗎？她想起了明澤的項鏈，原來真有兩條一模一樣的項鏈，難道明澤是澤兒，而“佚名”先生是她失散已久的哥哥？對了，要不他怎麼會那麼巧出現在梧塘？一定是這樣的！
“也許，他沒有死。”她喃喃自語着。也許他已經知曉了她的身份，正在暗中保護着她呢。
“你說什麼？”
“我說，也許他吉人天相，遇難成祥！”
“但願貝勒爺洪福齊天，王爺福晉在天有靈，保佑你們兄妹還有再相見的機會！”
“舅舅，既然您一直在上海，為什麼時到今日才和我相見？”
“你父母的死我是有着不可推卸的責任，如果當年我沒有離開梧塘，也許他們就不會……”他說著說著紅了眼眶，“我苟且偷生原本是不想讓任何人知道的，可是，小雅，巴圖南害得你家破人亡，你卻要和他的兒子訂婚，這也正是我為什麼一定要見你的原因，你可不能和仇家結親那！”
害她家破人亡非巴圖南一己之力，還有大清的頹廢和人性的貪婪。她嘆了一口氣，她何嘗願意和他結親，只是有些事身不由己罷了。
“舅舅，您又是怎麼回事兒？”
“我，我當年嫌小地方沒有什麼發展前途，就帶着家人來到了上海。哪知，在這個花花世界裏，像我這樣沒有定力的人是很容易迷失的。不久之後，我就染上了大煙，幾年的積蓄轉眼揮霍一空，還欠下了一屁股的債。你舅母積勞成疾，得了肺癆，沒錢醫治，就這麼活活咳死了。可憐天浩小小年紀就去碼頭扛包，不想死於意外……”他說著說著，不禁老淚縱橫。“我本想一死了之，誰知竟被人救起。好死不如賴活着，我戒掉了煙癮，就這麼渾渾噩噩的活了下來。”
“你們生活如此艱辛，為什麼沒有尋求我父親的幫助？”
“自然尋過，他也確實不遺餘力的幫助過。可是救急不救窮啊，再說這都是我的咎由自取，我就是個無底洞……”
“那大年初四我父親生日那天，是您去祭拜了他？”
“是啊，這麼多年過去了，想想還是老兄弟感情深厚啊！你的舅母也被我葬在了那片山上，天浩沒有找到屍體，我就給他建了一個衣冠冢……”想起兒子的慘死，他還是耿耿於懷。哪怕時隔多年，他依然無法從傷痛中走出。
“天浩哥？舅舅，天浩哥沒有死，他還活着！”
“你說什麼？”他顫抖着聲音問:“你說的是真的嗎？”
“是真的！我這就帶你去見他！”
父子二人見面，又是震驚，又是欣喜，其中還夾雜着一絲難以名狀極其複雜的心情。天楊抱住父親的肩膀，不知道是喜極而泣還是傷心至極？而楊碧遠亦是老淚縱橫，泣不成聲。
看着父親蒼老的面孔，天楊想起了慈善的母親，如果她老人家健在，現在又會是一番怎樣的面貌？他想起母親的慘死，想起父親當年的所作所為，不由得悲憤交加，猛地推開他，“我沒有你這樣的父親，你根本不配為人夫，為人父！”
“天浩，爹知道錯了，爹活着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夠彌補自己犯下的過錯！”他在心裏默默地說著，你的父親罪大惡極，犯下的又何止這一點點的過錯，我之所以苟且偷生，不過是為了償還自己的罪孽罷了。
天楊儘管氣憤，儘管悲哀，可到底是骨肉相連，到底是血濃於水，沒有什麼仇恨能阻擋得了心脈相連的親情。他賜予了他生命，他承載了他的希望，父母的生養之恩比天大，比海深。
其實，一開始他怨恨過他，可當他得知，他已經不在人世的時候，他覺得彷彿所有的怨恨都已經無足輕重了。他沒有了父親，沒有了母親，他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孤兒，一個孤苦伶仃的過客。
當父親再度出現在他面前時，給了他意外的驚喜，他怎麼還能再怨恨他呢？他所說的狠話不過是替母親鳴不平罷了。很快，父子二人冰釋前嫌，談起過往種種，都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思源看着他們父慈子孝，不禁紅了眼眶。她看看窗外夜幕降臨，便偷偷地溜了出去，去辦一件了不得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