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白駒
老師們都跟隨校長去了會議室,但十分鐘便回到了各自班上。
下課後,万俟靜趁霍凡不注意起身去了衛生間。上課的時候他就發現了,那兩個人在竊竊私語,有兩次,他們回頭看他,而他總是能未雨綢繆,在適當的時機把視線移向別處。從衛生間裏出來后,万俟靜面無表情地朝着校長室走去,已經不需要過多的思考了,他知道那兩個人去了哪裏。校長室的門只留着一條小縫,万俟靜沒有夠頭去看,他倚靠着門旁冰涼的牆壁,雙手抱在胸前,有那麼一刻,他仰起頭看着走道頂上沒有發光的燈。
校長室里的聲音雖然很小,但是內容依然清晰可辨。
“……肯定是他,校長,您也知道,他幹壞事不是一兩次了,昨晚他和我們說要行動,結果今早就出了這一茬!不是他還能是誰?而且……這個計劃他已經密謀很久了……”
“好,我知道了……你們叫什麼名字,我記一下……”
“我叫王子坤。”
“羅毅豪。”
……
万俟靜輕輕地離開了那裏,他拐進了另一條走道,這是去微機室的走道,平時經過的學生不多。在那裏有一個乾淨的角落,清潔工阿姨總把那裏的地磚擦得格外鋥亮,万俟靜時常會一個人呆在那個角落,沒人知道他在那裏幹嘛,沒人知道那時候他在想什麼。
現在他趴在欄杆上,眼神中略有一絲疲憊,下面是一叢鬱鬱蔥蔥的竹子,風在毫無規律地撩動着它們,竹葉摩挲,搖擺不定。万俟靜想起了小時候的一些事情,那條漆黑的小巷,那些已經記不清感覺的拳打腳踢……還有公園裏的情形……有那麼一段時間,万俟靜以為這個世界總是三人成群的——兩個大人和一個小人。因為那段時間他的目光總是落在一個個一家三口上,他看到別的小孩左手牽着媽媽,右手牽着爸爸。他目光一轉,看向一叢紅花,“如果花朵被看多了,是不是會開得更加鮮艷?”他這樣想着,又把目光移到了角落裏的一朵黃花上,“可是在角落裏的花,沒人看它,不也開得很好嗎?”這兩個問題在他自己看來有些幼稚,而且毫無意義,他仰起頭看着那朵不規則的雲,他心想,遠方的雲一定比這裏的要漂亮許多……他又低下頭,看着左手上的那塊花生米大的月牙形胎記,那是一個能給他安慰的暗紅色小彎勾。曾經很多個月夜,万俟靜都站在陽台上,看看月牙,又看看那塊胎記,他隱約覺得,這塊胎記一定會指引他找到什麼。每當他被自己的荒唐想法逗樂時,他就會笑着搖搖頭,離開陽台,把自己拽回現實里。小時候他以為自己的個性是值得驕傲的某種稟賦,但長大后,他明白了格格不入並非總是好事,有時候它就像世間最殘忍的刑法。如果沒有權力與制度的庇護,群體生活中的獨特個體將被視為異類。万俟靜不喜歡任何躁動的東西,他向來沒與同齡人走在相仿的道路上,互聯網引發的快餐文化讓他心生疲憊,明星名人掀起的諸多瘋狂事情讓他作嘔,虛偽的、焦作的、自私的、無所事事的、沉迷網絡遊戲的、無法獨處的、沒有獨立思考能力的、沒有信仰的、沒有嚴肅認真的情感態度的、沒有家庭觀念的、沒有基於個人原則的判斷力的年輕人他見過太多,雖然他本身也是這個時代的年輕人,但他仿似根本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忽而万俟靜揚起頭,他看着天空,竟耐人尋味地笑了起來,“地球是個好地方。”
上課鈴響起,万俟靜不慌不忙地朝着教室走去。只要一離開那個角落,他便又成了勇士,身經百戰,所向披靡。
這天晚上,万俟靜回到宿舍后,在日記里寫下了這樣一段話:“我懷念那個有亭台樓閣、有燭光倩影的時代,也懷念那個尚未到來的時代。只是今日,真的很累,真的很痛苦,我就像一個客人,實在難從主命。要走的白駒,始終是留不住的。”之所以把自己比作白駒,是因為他曾在《詩經》裏看到一首名為《白駒》的詩,那其中的意味被他擅自作了改動。
合上日記本后,他閉上眼睛倚靠着床頭,不一會兒,他又拿起筆,在那段話下面單獨寫了一句:“我不知道我未來的愛人會是什麼樣子的,只是無論何時,一定不可以讓彼此感到很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