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怪醫生

第一節 怪醫生

打整好后,万俟靜站在窗前凝望着外面的雪。灰色的冬鞋,深藍色的厚牛仔褲,黑色的風衣,棕色的圍巾,一頭短髮充滿了活力,雙眼燃着永不熄滅的燈。

多奕可的早點準備得差不多時,万俟靜走到了廚房門口,“幫我也準備一份吧。”

“你不是不吃早點嗎?”多奕可好奇地轉過頭看着他。

“現在改了,從今以後我都吃早點,幫我也準備一份吧。”

多奕可笑了起來:“喲,是誰有這麼大的能耐啊?我說了十多年你都聽不進去,現在怎麼突然改了?”

万俟靜只是笑着,沒說話。

多奕可大概已經猜到了緣由,她揚起嘴角,在万俟靜的早點裏多放了一個雞蛋。

吃完早點后,多奕可駕車帶着万俟靜和霍凡一起去了人民醫院。幾句寒暄后,多奕可認識了李老師一家,包括她的父母、丈夫,還有弟弟。

出乎万俟靜意料的是,秦小沫竟然主動和多奕可打招呼,而且兩人似乎挺說得來話的。

大家彼此熟悉以後,分別由多奕可、小陳、小陳的小舅子小李駕駛的三輛車就開上了去往通州的路。到了李老公庄,已經十點多了,在多奕可的帶領下,他們來到了半壁店村,這裏還遺留着許多半邊店的痕迹,鋪子頂上都是一層厚厚的雪,商販們早已為一天的忙碌做好準備了,都巴望着顧客走進自己的店裏。一通七繞八竄之後,他們來到了一條古老偏僻的巷子,路上都是積雪,行人極少,冷風毫不留情地刮著,小陳背着李思蓮,緊跟着多奕可的腳步。

這條老巷子兩旁是一些羊腸小巷子,通向四面八方,乍一看都是統一的青黑色,仿似上了年紀的煙葉。邊上零星的散佈着一些賣早點的小攤,這些都是當地的傳統小吃,有一家掛着“倉泊燒餅”招牌的店尤其受歡迎,隊伍從店門口排到了往後第二條小巷的岔口處。路過的時候,大家都忍不往這邊看了幾眼。

巷子越來越窄,他們一直走到了這條巷子的盡頭。多奕可停了下來,指着最後面那所兩層樓高的房子說:“就是這兒了,那就是他家。”

“這地方好偏僻吶。”小李環顧了一下四周。

“是啊,有些瘮人……”阿梅摩挲着自己的雙臂。

“地方是有些偏僻,走吧。”說著多奕可就向前走去了。

焦木鐸的房子看起來和其他房子沒什麼兩樣,兩層樓的空間對一個人獨身老人來說綽綽有餘。房子外牆上是碎石子拌上水泥漿糊起來的,常年的雨水沖刷和太陽照射讓它看起來頗具歲月感,窗腳處有一些苔蘚和鐵質老窗子留下的銹跡。

房子上有一扇單開門,遠看沒什麼特別的,但是當他們走近后,就會發現這扇門做工非常精細,線條豐富清晰,不像是鋼鐵類的材料做的,它的把手並沒有因為使用過久而格外鋥亮,而是和門的其他部分一樣,發著銀灰色的金屬光澤,門面上沒有一絲銹跡,也沒有一點刮花的痕迹,上半部分有一塊不大的矩形區域被頭髮絲粗的縫隙隔離出來,這是主人用來窺視外面的孔洞。

這麼一扇精緻的門與整棟房子的風格格格不入。大家都對這扇門感到好奇甚至詫異,万俟靜也不例外,他隱隱地感覺到焦木鐸恐怕比自己想像的還要耐人尋味。一行人所能看到的四扇窗子,都是緊閉着的,從外面根本看不到裏面。門前兩台石台階上的積雪還安穩地躺在那裏,說明今早焦木鐸還沒有出過門。多奕可拉起門把手上方那個小圓環在門上扣了扣,大家都瞪大眼睛看着門口,期待着焦木鐸的出現。過了半天裏面都沒有動靜,多奕可正打算再次拉起小圓環時,那一小塊矩形區域滑開了,裏面是一雙充滿犀利眼神的眼睛,霍凡一看就覺得這種眼神似曾相識。

“多奕可,你果然還是來了。”他的聲音很渾厚,非常有力量。伴隨着一聲液壓的聲音,門從一側滑開了。大家都被這扇門弄得摸不着頭腦。

門後站着的是一個氣宇非凡的老頭子。

焦木鐸個子不算高,一米七五左右,體型有些偏瘦,雖然才年近七十,但是他的頭髮已經全部白了,洒脫地披在肩上,稍微有些捲曲。一圈短鬍子和下巴上一撮較長的鬍子也全白了,這與他的精神氣完全不符。他穿着一件灰黑色的中式襯衫,一條白色的薄布褲子,一雙黑色的棉布鞋。這身裝扮是完全不應該在冬天出現的,何況他還是一個古稀老人,但是他看起來很從容,完全沒有寒意。他背着手微笑着站在門口,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韻味,強大的氣場讓人肅然起敬。

他掃視了一下門外站着的人,對多奕可說:“這些都是你帶來的客人?”

“是啊,焦叔叔……今天來,是來麻煩你來了……”

“嗯,就是他背上那個人?”焦木鐸抬手指了指小陳。

“這麼多年了,您還是那麼敏銳……沒錯,她……”還沒等多奕可把話說完,他就開口了:“好吧,既然是多奕可帶來的,就都是朋友,大家都進來吧。那個,你,你,對,就是你,把你手中的東西放在外面,我知道你們是好心,但是這些東西擱我這兒用不上,把它們放在外面吧。”焦木鐸指着小李,讓他把手裏拎着的那些提前買好的水果、營養品放在外面。他的語氣、神情都非常詭異多變,看起來是有笑容的、很客氣的,但是聽起來卻是很剛硬很不禮貌的。小陳的丈母娘和岳父互相看看,沒有說什麼,万俟靜觀察着焦木鐸的一舉一動,秦小沫則有些討厭這個怪老頭子。小李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尷尬地看看小陳,又看看多奕可。

“那就放外面吧,焦叔叔從來不喜歡這些東西,來,放這兒。”多奕可自然的笑聲化解了尷尬,說著就順過手去把小李手裏的東西接過來放在了門旁邊。

“行了,大家都進來吧,現在外邊兒可是零下七度呢!”焦木鐸的笑容這次很慈祥很自然。說罷他就犀利地轉身邁着穩健而又剛毅的步子走進去了,万俟靜的眼光飛速地掃過了焦木鐸那如利箭般消逝的背影。

霍凡本來還想問問焦木鐸這門是怎麼回事,可是這短短几分鐘的相處已經讓他心生畏懼了,他心想還是不要多說話為好。

一行人進屋以後,門自動關上了,屋子裏的暖氣犒勞了他們一路走來受凍的身體。屋子不大,約摸只有五十平米,米白色的地板與灰白色的牆壁看起來都像是金屬打造的,非常細膩,富有金屬質感。后牆上有一扇木門,顯然這間屋子與後面的空間是隔開的。

屋子裏的陳設非常簡單,后牆上掛着一幅巨大的畫,沒人看得懂上面畫的是什麼,畫面很混亂,是一些複雜的空間幾何體和混亂的色彩搭配,根本看不出來這幅畫所展現的是什麼東西。右邊的牆上被幽綠的爬牆虎爬得只剩下一小塊空白,順着看下來,爬牆虎的根被植在了一個長方形的大花盆裏,除了爬牆虎,裏面種滿了細矮的小草,還有幾顆低矮的小樹,幾朵從來沒見過的紅色的花零星散佈在草地上,這樣古怪的室內種植讓一行人覺得十分奇怪,不過這些植物倒是讓這裏完全沒有冬天的感覺,反而充滿生機,屋頂上陽光似的燈光讓這裏十分自然。

左邊那面牆完全被一個古董閣覆蓋了,古董閣是棕色木質的,上面陳列着許多各式各樣的花瓶和罈子,看起來都價值不菲,古董閣前面是三個長沙發環繞着一張厚重的實木茶桌,茶桌上放着剛沏好的茶。屋子裏的東西就只有這些,非常簡單,大家都被這奇怪的佈置,尤其是那個大花盆震驚了,但是都不敢出聲,都默默地展示着自己驚訝的表情。

“大家隨便坐吧,都別站着了,來,多奕可,你招呼着點兒他們。”焦木鐸熱情地示意大家往沙發上坐,說著走到茶桌面前拿出了幾個杯子,一一倒上了熱茶。大家都小心翼翼地坐了下來,生怕哪裏做得不對惹到眼前這個怪老頭子。小陳把李思蓮輕輕地放到了沙發的角落裏,隨後有些難為情地說:“焦先生,這是我妻子……她……”

“來,多奕可,喝茶。”焦木鐸好像根本沒聽見小陳在說話,遞了一杯熱茶給多奕可,接着又對其他人說:“大家自己來端,別客氣,喝杯熱茶暖暖身子。”見大家都像打了遲鈍劑一樣的,多奕可又笑了起來:“來,大家喝茶,焦叔叔這兒的茶味道可是相當好的。”說著把茶一一遞給了在坐的人。屋子裏的氣氛非常詭異,就好像在吃鴻門宴。

秦小沫越來越反感這個怪老頭,她緊靠着阿梅,時不時趁大家不注意偷偷看兩眼万俟靜。阿梅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是慢慢地喝着茶,小陳滿臉疑惑地吹着茶葉,霍凡漫不經心地握着茶杯四處張望,万俟靜則仔細地打量着焦木鐸。在万俟靜的心裏,已經認定了這個怪老頭絕對知道他爸爸的下落……大家都被焦木鐸弄得一頭霧水,都循規蹈矩地坐着、喝着茶,李思蓮滿臉痛苦地望着焦木鐸。

“哎呀,十多年了,多奕可啊,這十多年過得怎麼樣?”焦木鐸在沙發邊上坐了下來,跟多奕可聊起了家常。

“過得挺好的,叔叔您呢?”

“我嘛,還不是那樣,從未改變過。要是子世在的話,他還能來找我玩兒玩兒,現在子世也不見了,我這性格脾氣又古怪,沒人跟我玩兒了。我每天除了養護一下這些花花草草,看看那些古書,研究研究藥材,還真沒什麼事兒干,現在連找我看病的人都沒有了。興許是他們都不喜歡我吧,說真的,我這怪性格也的確挺難讓人接受的……”焦木鐸的話里充斥着沮喪,這竟讓大家的心裏好受了一些。

“焦叔叔,你看,今天我們來就是想讓您給她看病的,他是万俟靜的班主任李老師……嗯……患上了肝癌……”多奕可試圖說得委婉一點,但是這種情況不這樣說恐怕焦木鐸不能明白。焦木鐸順着多奕可指的方向看過去,打量了一下李老師,李老師勉強地笑了起來:“焦先生您好,我姓李,希望您能幫幫我……”

“万俟靜?”焦木鐸突然快速地把頭轉向了多奕可旁邊的万俟靜,他好像早就知道他是万俟靜。“這就是子世的兒子吧,不錯,挺像子世的,今年應該十七了吧?”

“是啊,焦爺爺好……”万俟靜笑着,隔着他媽媽向焦木鐸拋出了友好的目光。他有些激動,心跳加速,他很想現在就問問焦木鐸是否知道他爸爸的下落。

“嗯……癌症吶,沒問題的。”焦木鐸突然又把頭轉了過來,看着虛弱的李老師,“一會兒我看病時,還請大家多多配合,無論我做什麼,你們都不要發出任何聲響,我這人最怕嘈雜聲音,要是被我這怪性格得罪到了,也請你們多多包涵,要知道我也不想那樣……在幫她看病之前,我想先認識一下在坐的各位,既然都來到我這兒了,應該讓我認識認識你們對吧。”焦木鐸溫和地笑着說。

“是啊,剛才都給忘了,我來介紹一下吧,焦叔叔,那是小陳,就是李老師的老公,旁邊那個是他的小舅子小李……”

“焦先生您好。”小李客氣地笑着回應着焦木鐸看向自己的目光。

“那兩位老人家是李老師的父母……”

“先生您好。”兩位老人勉強地笑着,異口同聲。

“你們好,喝茶,不夠了再添上……”說著焦木鐸把茶壺放到了兩位老人家那邊,這樣友好的場面給大家帶來了一絲放鬆的感覺。

“這是小沫,是……”多奕可還沒來得及說小沫是旁邊那位阿梅的女兒,就被焦木鐸打斷了話:

“小沫?很有靈氣的一個女孩。万俟靜,眼光不錯嘛!”焦木鐸狡黠地笑了一下。

正在喝茶的万俟靜聽到這句話后被茶嗆得面紅耳赤,噴出了不少茶水,咳個不停。霍凡不停地幫他拍着背。万俟靜非常震驚,心裏在想焦木鐸怎麼會知道小沫和自己的事,他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這是万俟靜長這麼大第一次被人這麼戲弄,他越發覺得焦木鐸深不可測。

其他人也都楞住了,大概是不明白焦木鐸為什麼要這樣說,霍凡心裏也十分納悶,秦小沫則完全被嚇傻了,她的臉不自覺地紅了起來,還有些燥熱。多奕可尷尬地看着焦木鐸,又機械地看看秦小沫和万俟靜,臉上掛滿了疑惑。

“什麼眼光不錯啊?老先生,你在說什麼呢?小沫她怎麼可能……”阿梅十分驚訝。

“她媽媽吧?”

“啊?哦,對,我是她媽媽,我叫阿梅,小沫她不會的呀……什麼眼光不錯啊?”阿梅有些激動,不時看看秦小沫,又看看万俟靜。

多奕可鬱悶地把頭轉向焦木鐸,“焦叔叔,您別開玩笑了,万俟靜跟這女孩,他們都不太熟的……”

“是啊,焦先生,万俟靜是我的學生,我很了解他的,小沫這孩子我也知道的,他們不會那樣的。再說他們的確也不熟啊,他們只是那次因為我的手機,說過幾句話而已……”那邊的李老師用虛弱的聲音參與進了這場小鬧劇。

焦木鐸耐心地聽着他們的話,什麼也沒有說,只是一直在笑。

万俟靜很快恢復了原樣,他心中對焦木鐸生起了一股畏懼。

“這個呢……”焦木鐸像沒聽見大家說話一樣,指了一下阿梅旁邊的霍凡。

“這是万俟靜的同學,叫霍凡,他家跟我們家關係很好呢,他兩是從小一起長大的……”

“哦,好了,我都知道了。來,把她帶過來。”說完焦木鐸就朝後牆上那扇木門走了過去,他順便從沙發上拿了一隻靠枕。

小陳疑惑地愣了一會兒才扶起了虛弱的李老師跟了上去,其他人也好奇地跟了上去。阿梅在小聲地問秦小沫是不是真的有那回事,秦小沫很難堪,但還是敷衍了過去。万俟靜心裏很不是滋味,他覺得焦木鐸很過分,剛才家長們都在場,更關鍵的是,焦木鐸到底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

多奕可看着万俟靜遠去的背影,心裏五味雜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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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駒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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