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寶鑲遭難
劉姨娘大驚,臉上露出幾分難以置信。
寶釵笑着開口:“劉姨娘,這原是我的主意。寶鑲生來聰明伶俐,又長得玉雪可愛,可是這世上嫡庶之分限人,且專有那些狂人只看嫡庶不看本人的,我不忍鑲兒大了也因身份被人看輕了去,所以才有此建議,您不會怪我吧?”
劉姨娘忙欠身行禮,一臉惶恐:“大姑娘哪裏的話?二姑娘能得太太青眼已是她上輩子修來的福分了,我謝姑娘還謝不及,如何肯怪?
別的人家,主母若看上了哪個庶子庶女,直接帶走的多了去了,何況太太還把我當個人,還肯垂問,我……我只叩謝太太大恩便罷了。”
說著劉姨娘便跪下磕起了頭,薛王氏忙命人攙扶起來,嘆道:“難得你這麼明白。我問你的意見也是不想惹出麻煩,你能體諒我的心意最好不過。
可知這世上多的是人以為主母搶子而不同意的,我姐姐家不就是這樣?
那趙姨娘見探春被老太太要去養着,不敢聲張,到我姐姐要養環兒,她便哭着喊着就是不讓,豈不知跟在姨娘身邊長大的兒子,於前程上有限啊……”
“且說咱們家的事便罷了,又提她作甚?”一直沒說話的薛益聽見自己夫人又提起賈府的事情,面上明顯露出不虞,卻還是安撫劉姨娘,“素心吶,你太太是真心疼鑲兒,也體諒你。她已經早早給鑲兒請了宮裏放出來的大宮女做教養嬤嬤,又收拾出了她正院旁邊的小跨院給你居住。以後你若想見鑲兒,也方便得很。”
劉素心聽了薛王氏這樣的安排,只有千恩萬謝的。哪裏還有半分不舍?
薛虹一直當著陪客,在他看來,這個薛寶鑲和自己一樣,是薛家沒有“登記在冊”的子女,她的命運如何,薛虹並不知道。
只是隱約覺得,這樣對一個庶出的女子來說應該是最好不過的安排了。
封建社會的女子生活本就不易,有個嫡出的身份,只怕將來能被夫家高看一眼也未可知。
薛虹並不對此事上心,每日只管照常晨昏定省,偶爾享受一下薛蟠的“友愛”,跟着沾光吃些好吃的。又或者從寶釵那裏收到不甚精巧卻十分花費心思的幾樣針線。其餘的時間,他大多都是在自己的院子裏那間小書房裏度過的。
只是聽聞下頭人歡歡喜喜地給劉姨娘搬院子,薛王氏等又擇了吉日開了宗祠,把薛寶鑲記在了主母的名下,宮裏頭來的呂嬤嬤也隨侍左右等話。
薛虹落筆寫下最後一個字,滿意地拿起這篇策論看了看,只聽見棠九還在喋喋不休說著寶鑲入嫡的事,薛虹笑道:“九兒啊九兒,你什麼時候能有竹西一半的沉穩安靜,你爺我也算能清靜清靜了。”
棠九卻笑:“爺前兒還說竹西話少,沒趣兒的緊,怎麼今兒又嫌起我來了?真是爺心難測。”
薛虹身邊兩個小廝,竹西、棠九,還有兩個書童朗月、曜星,這些人和薛虹一邊兒大的年紀,又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平日裏相處竟少了幾分主僕之別。
竹西聽了棠九的打趣並不生氣,還是一味笑着給薛虹續茶,只有朗月為他不平:“就你最聒噪,明明看見爺在練習策論,也不肯閉上嘴消停一會兒,也不怕擾了爺的思路?”
曜星也道:“就是。我們爺可是要過童生試的,你不說幫忙,反倒添亂,像什麼?還不外頭伺候?”
這話說完,薛虹也笑了:“好歹有人給爺說句公道話了。棠九你也別站着了,你把這策論給先生送去,他這幾日病了,我都沒上課,只好把功課做好,請他指點一二罷了。”
棠九笑着得令去了,到晚間才回來。
薛虹的先生是個舉人,已近半百的年紀,時常有個病痛。用他自己的話說,這大半輩子以來最明智的決定就是給薛虹當了夫子。原因就是這孩子雖是稚童,但於學問上已經開竅,只怕將來仕途可觀。
當然,如果薛虹一年後能以八歲的年紀考取童生試,那薛虹此人便是當之無愧的神通,必定名聲大噪。而他作為薛虹的啟蒙恩師只怕也是要跟着沾光了,若真如此也算不枉此生吧。
今日收到薛虹新作的策論,夫子突然禁不住老淚縱橫,這孩子不僅聰慧,能將課業掌握得扎紮實實,又能引經據典,論政議政,通篇文章雖是八股駢文,講的卻都是有理有據的實話,出的也都是行之有效的主意,這難道是上天賜下的治世能臣嗎?
於是,夫子不顧病痛,坐着車來到薛府,親自指導了薛虹幾處行文的錯處,又到了薛益的書房坐了一下午,不知道說了些什麼,薛益晚間竟宴請了夫子,還忍不住多喝了幾杯,看樣子是高興得緊了。
誰知歡喜未盡,次日薛益醒來,還未梳洗,大管家柳致和匆匆來報:“老爺老爺,您快去看看吧,二姑娘不知怎的,突然間身子癱軟,出的氣比進的氣多,眼看就要不好了,您快……”
柳致和的話未說完,薛益已靸鞋而去,三步兩步踏進了小女兒的房間,只見寶鑲的奶媽楊嬤嬤抱着寶鑲輕輕搖晃,已經哭成了淚人,教養嬤嬤呂嬤嬤倒是冷靜不少,一直緊鎖眉頭不語,丫鬟們跪了一地,劉姨娘也昏厥幾次,被人抬到了一邊,薛王氏與薛益前後腳進來,薛蟠、薛虹、寶釵此時也都到了,把個小小的房間塞了個水泄不通。
薛益上前查看了寶鑲的狀態,臉色鐵青:“這是怎麼回事?”
楊嬤嬤哭得已經說不出話來,只呂嬤嬤冷聲道:“老爺,二姑娘此番遭人算計,虧得楊嬤嬤和奴婢發現得早,不然此時二姑娘已是去了。”
“什麼?”
一句“遭人算計”使得眾人面色一變,剛剛醒轉的劉姨娘更是不依:“呂嬤嬤,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鑲兒,鑲兒還這麼小,誰這麼狠的心要算計她?鑲兒,我的鑲兒啊,姨娘為了生你,搭進去了半條命,你要是有個什麼,讓姨娘還怎麼活啊?!”
劉姨娘顯然接受不了呂嬤嬤的話,更心疼自己的女兒,一時竟是失了態。
從來勤謹恭敬的劉素心,在眾人眼中都是溫婉守禮的,可嘆不過是未到傷心處罷了。
薛虹見狀,上前勸道:“姨娘且別哭,咱們聽聽兩位嬤嬤是怎麼說的。”
一邊勸着,一邊上前看了看寶鑲,在眾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呂嬤嬤身上的時候,薛虹悄悄給寶鑲餵了兩口空間裏的靈泉水,感覺到寶鑲呼吸平穩了些后,那邊呂嬤嬤的話已經說了一半。
“……奴婢等發現的時候,那個黑影一閃而過,楊嬤嬤便讓千雪追了過去,而奴婢不僅在楊嬤嬤和奴婢的飲食里發現了巴豆,還發現了這個。”
呂嬤嬤說著,從袖子裏拿出燃了一半的香,薛王氏一見便蹙眉道:“香?這寶鑲年紀這麼小,平日裏我都不許在她的屋子裏燃香,就怕熏壞了她,這香是從哪裏來的?”
呂嬤嬤嘆道:“太太說的是,依着太太的吩咐,從來就沒有人敢在二姑娘的房間裏點香,而且這香也不是尋常的香,而是迷魂香。”
“迷魂香?那是什麼東西?”
薛蟠禁不住問道,此時薛益才發現三個孩子還在這裏,涉及后宅陰私,他原不想孩子們的眼睛看到這麼不幹凈的東西,於是命人把三個少主子帶下去。
薛虹道:“父親,如今出事的是我們的小妹妹。父親不讓我們知道,是好意為了保護我們。可將來我們大了,自然是要成家的,自然免不了也會遇到一樁兩樁不幹凈的事情,如今且讓我們經歷經歷,別到時候連被別人算計了都不知道分辨。”
小小年紀的薛虹,看向父親的目光堅定非常,小眼神里閃爍着複雜的情緒。
只一眼,薛益便清楚,自己的小兒子只怕是被激怒了。
“不錯,父親不該瞞着我們。背後之人其心可誅,鑲兒這麼小呢,那人都要算計,難道我們幾個就安全些了?不把那人揪出來,誰會安心?”寶釵也是義正言辭,面露怒色。
薛蟠本來只是嚇到了,聽見妹妹這麼說,只覺得汗毛倒豎,非要弄清楚發生了什麼,大吵大嚷地死活不願離開。
薛益無法,只好示意呂嬤嬤接著說下去。
呂嬤嬤到底是宮裏出來的,這種事情只怕見得多了。
她沉默了會兒,似乎是為了理清思緒:“平日裏,二姑娘到了晚間,吃完了奶,只略玩一會兒楊嬤嬤就會打發她去睡覺。昨夜也是一樣,二姑娘睡下了,楊嬤嬤便去用了一頓夜宵。
這本是乳母的餐點,但奴婢因為晚膳沒顧得上吃,楊嬤嬤便邀奴婢一起吃了幾口。
誰知這頓飯後,奴婢和楊嬤嬤就突然腹瀉,兩個人不停地往茅廁跑,只得吩咐千雨和千雯好生看着二姑娘。
幸而那些宵夜奴婢吃得少,不過折騰了半個時辰也就沒事了,再回來的時候發現一個黑影從二姑娘房門處閃過。
奴婢立刻吩咐了從大姑娘那裏送東西回來的千雪追上去,再進屋的時候就發現千雨和千雯被迷暈在二姑娘床邊,地上有這麼小半截斷香,而二姑娘身上矇著被子,似乎是有人想生生悶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