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3章 白將行勸點三人智 再開賽俱重心中志
見三人反應各異，白將行目光凝了凝，忽將到嘴邊的話給收了回來，轉而道：“這四位御廚，哪怕是其中資歷最小的也在宮中呆了二十年，你們不可輕視。據我所知，這四位這御廚各有所長，那周政擅長烹炒溜、衛權擅製冷盤，尤擅魚生；林輝則多長於各類湯品，他煲制的全歸大補湯，連宮中御醫都讚不絕口，但因着製作程序繁瑣，所以應當不會用在比賽上，你們可以放心；另外就是那個叫車萬擔的了，他主攻面點一類，不過今日專門比過了點心的話，你們大可放心，後續不會再有點心的比試，所以這車萬擔的作用也會大大減小，你們倒也不必過多擔心。”
萬尚志三人心跳漸平息，白將行話音一轉，又道：“但終究是浸淫廚藝界多年的御廚，哪怕只專門研究一個方向，但其深厚的基礎也並非你們可以比擬的。所以還是那句話，萬事謹慎小心，切莫輕敵，更何況對方也不是你們可以輕視的對手，而是實力要比你們還高上一兩層的強敵。”
白將行的目光在三人身上略略一頓，繼而道：“若要說實話，我並不認為你們能勝過他們，他們多於你們的不止是經驗，在各方各面要勝過你們的太多，廚師這一門行業，手藝基本上是和年紀掛鈎的，你越老對於各類食材的配比、調料的多寡、火候的掌握以及等等技術的掌握越來越純熟，他們的精度遠非你們能及。可是——雖然理智上我不認為你們會勝，但在情感上，我願意相信你們，相信你們會創造出奇迹。”
郝明月苦着一張臉，整個人沒骨頭一般躺靠在椅背上，懷疑道：“如果他們真像你說的那樣強大，我們怎麼會有勝過他們的機會？”
桌案后，白將行忽然抵案起身，動作驚擾了案台上點燃的油燈，火光飄忽不定，同時也照亮了他一片漆黑的眸子。
萬尚志在那雙眸子裏看到一種無法言說的震撼力量。在他的目光觸及到這股力量的時候，他整個人都彷彿被那雙黑眸中的一點奇異的亮光所吸引，仿若整個世界在那道光芒面前逐漸黯淡直至消失，他徹底沉浸在那點光芒所給予的鼓舞、激勵與振奮當中，目光緊緊地釘在他的身上一般，神情沉浸只余軀幹在原地站立，彷彿亘古如此。
白將行低沉着聲音，兩個字清晰地從他嘴中吐出：“創新。”
“萬物萬事沒有什麼是一成不變的，廚藝初現之時，是在許久許久的曾經。那時候，人們並未發現有如現在這般多的蔬果、香料，他們只有簡單的一捧豆子、生肉，只知簡單的用清水煮過。廚藝，是始終伴隨着人類活動而發展的，我們從一開始只會用清水煮豆子、煮肉，發展到現在擁有成百上千的各種香料、擁有數之不盡的果蔬，聯繫起來的菜譜數以萬計、數以萬萬計！那是歷史車輪滾滾前進，靠着一代又一代的廚師繼承、發展、傳承下來的，而非我們與生俱來的本領。”白將行深吸一口氣，繼續說道：“世間萬物都是在不斷進化、革新的，廚藝也是如此，實際上，若是當一個事物發現自己無法發展，那並不能說明它已經完美無缺，反而代表着它‘潛力’已經枯竭、抑或說是他走進了發展的死胡同，需要另外開闢一個道路重新發展下去。我們雖然相識也有二十來年、十來年，但是真正相處的時間加起來卻幾乎不到一個月吧？”
他目光在三人面龐上逐一滑過，喟嘆般地繼續說道：“萬尚志，當年我與你初見，心裏其實對你有過幾分評價。初見你時你那一副唯唯諾諾的性子，我便只覺你是個老實本分的性子，若非你廚神比賽當中創新的那一道‘蛋撻’，我當真會稟告父親，放棄翻案這個想法。哈，畢竟扶持一個沒有志氣與能力的人，搭上再多資源也白搭。”
回憶起當年時光，萬尚志嘴角也不禁添上一分苦澀，當年他未曾恢復記憶的那一段時光，如今看來，卻是這前半生最美好值得回味的。
“那日你將蛋撻擺放在我面前，我只覺這小小杯盞之中呈放的東西甚是新奇，顏色搭配雖然差極了，可輕嗅之間那股濃郁且甜美的奶香卻是令我小小地驚訝了一下，那時候我便在想，若味道如聞起來一般，或許計劃仍可實施。”說著，他微微一笑，“你們這一路走來，無論是萬尚志、邵天宜還是郝明月，你們彷彿從來不走‘正路’，就算是其中最穩重的邵天宜，也會將自己關在廚房裏幾天幾夜，只為研究蘿蔔的各種吃法。我知道你們製造了許多黑暗料理，但也正因着你們不斷的嘗試，所以一道又一道新奇美食從這個世上誕生，食客們面對着從未出現過的美味嘴裏發出的讚歎以及被掃蕩的一乾二淨的碗碟，是對廚師的至高讚賞。
你們雖然和御膳房那幾個老頭子相差了二三十歲，各方各面也都有些差距，但你們不要忘了，你們也是一代廚神王旺調教出來的、以及曾經的御膳大廚古致忠、費尹兩人的得意門生；明月，鶴依濃更是對你傾心傾力，將一身本領盡數傳授於你，且你們三人曾在大鄭乃至異邦遊盪數年。你們只是經驗不足於他們，但你們的見識底蘊，卻是不遜於他們乃至要超越他們。而且，你們個頂個的擅於創新，就說萬尚志，你那道鍋包肉不是深得王旺讚歎嗎？郝明月，你那道牛肉丸子湯，連我父親吃了都說從未見過這等美味，就是名字土了點，你們改日能不能給菜好好起幾個名字？
……
你們還年輕，你們有着最大的優勢，闖勁呀。而他們已走入日暮，且身負皇帝命令，無非是安安穩穩只求個穩妥，我相信，你們一定會打敗他們的。”
房間內久久無聲，這一番話下來，着實勾起三人不知多少年少的回憶。這七八年好似只是一晃而過，但若真叫他們回憶，卻令人忽然察覺到時光的匆匆以及其中的韻味。過了許久，最先回過神的竟然是郝明月，他向著白將行行了深深一禮，隨後整個人的氣質內斂許多，靜靜地坐在位置上，等待着一旁的萬尚志與邵天宜起來。
沒一會兒，萬尚志也從那種莫名的境地中蘇醒，謝過白將行后，又是良久，邵天宜才緩緩清醒，睜眼的瞬間，無數的思緒從當中迅速閃過，下一瞬，他長吐一口氣，看向白將行，和萬郝二人一般舉動，深深致謝。
見三人頓悟結束，白將行坐回位置，脖子靠在椅子上後仰望向頭頂，好似閑話家常一般，隨意地說道：“那處宅子你住的可還習慣？是你父親當年精心佈置的，當年所有他所有家產充公，我爹不舍，花了些銀子叫一個富商幫忙跟皇帝買了下來，這麼些年了，我爹有一直派人拾整……應當如，他當年滿心歡喜地準備迎接妻兒時一模一樣。”
萬尚志立在原地，斜抬起眼，定定地看着故意避開他視線的白將行，神情無甚變化，只是隱藏在衣袖下的雙手不知何時緊緊捏緊成拳。
三人無聲的回到小院，陸拾玖仍如往常一般墜在三人後邊不遠處。回到院門前，萬尚志扭動鑰匙解開門上掛着的那把大鎖，推開院門後放目而望，院子還是那個院子，但他的心境卻多了幾分莫名的不同。
比賽每次結束後會間歇一天再進行下一場比賽，四人又宅在家裏過了一日，第二日方才去的賽場。經過前日的比賽淘汰，今日的參賽者同初篩那日相比，就仿若個老漢，十年前黑髮蔥蔥滿頭，十年後卻只剩下稀稀鬆松的數根一樣，連比賽前的準備區都冷冷清清的。通過前日的淘汰賽，場內人數再次銳減，如今只剩下兩百組小隊。上次宣讀規則那長老再次出現，並簡單地說了本場的題目：家宴，三道。隨後又宣佈本場比賽所要淘汰的隊伍數目：一百八十組。
本次比賽淘汰掉八十組，隨後剩餘二十組，兩兩一組比拼，勝者晉級，然後餘下十組人選出最後兩組進行決賽比拼，勝者，奪取廚神之位，名望、權利、錢財，從此盡收手中。敗者，哪怕你是第二名，卻也會從此一生被第一名的光芒所覆蓋。
因着人數銳減的緣故，本場比賽已經不需要分區進行，二百組小隊共計六百七十三人，盡數被安排到了背對着評判台的甲區。而因此，其餘幾個賽區的看台價格大跌，甲字號賽區前、左、右的三處看台，票價瘋狂上漲，且因着比賽規格逐漸上升的緣故，如今‘場外自助餐’的收費價格也越發昂貴，畢竟如今已經是廚神比賽前二百名的手藝，與第一場、第二場來講，手藝已經非同一般。如今坐莊壓注的活動已經越來越多，許多人出錢壓選自己所看好的參賽者，但也有人仍在觀望，打算等到前賽時候再行壓注，畢竟到時候是二十選一，可比如今二百選一贏錢的幾率大得多。
一聲鼓，所有參賽者入場到達各自位置；二聲鼓，長老走上高台講解比賽規則——主要是給觀眾台上的觀眾們介紹本場比賽的題目、以及粗香被用小車推上高台；三聲鼓，比賽宣佈開始。
已經是第三場比賽，再無人使用什麼破壞食材的卑劣手段，人數銳減之時若是還在眾目睽睽之下做出如此行徑，恐怕即便奪得名次，也會為人不齒。
萬尚志三人早在準備區商量好了菜譜，已經在食材區里挑選起食材來。
陸拾玖站在小組烹制區內遠眺着他們，幾日下來，本常年隱藏於黑暗中而不適應光明的他，如今站在光明之下，竟再無絲毫的不適。他的目光追隨再那三個身影身上，慣常沉寂地眸中，竟不知不覺地多了幾分擔憂。
本場題目是家常菜，那口味自然不好太過偏頗，應當主要以咸口為佳。說到咸口，萬尚志第一時間提出了地三鮮，嘗過地三鮮味道的邵郝二人點頭贊同；邵天宜考慮了不一會兒后，說了一道誰也沒想到的食物，番茄炒蛋。萬郝二人稍有異議，邵天宜微微攏眉，似有追憶，頓了頓才道：“番茄炒蛋，童年的餐桌上本總有這道菜，但我自小愛吃肉，哪裏喜歡吃那酸酸爛爛的番茄？所以即便餐桌上總有這道菜，我也總是視而不見，只挑肉吃，我爹瞧見了，覺得我挑食，為此還訓斥過我，可因他那次訓斥，我從那之後無論如何都再不碰番茄炒蛋這道菜了。可後來家道中落，母親縫縫綉綉一個月做出來的幾條帕子賣了，也才緊緊巴巴地只得夠買兩斤雞蛋的，更何況是肉類呢。這樣清貧的日子過了許多年，直到我年歲稍大了些才有好轉，挑食的毛病也自然是無影無蹤了。
後來有一天，我從外地考察完一種當地特有的食材正往新京趕回，中途路過一個小縣城，腹中飢餓，便隨便找了個館子點起菜來。那店裏，正有對父子在點菜，兒子嚷嚷着要吃番茄炒蛋，父親臉色窘迫，只和他說：‘兒呀，咱們只要一碗肉片面好嗎？’。”
長出一口氣，邵天宜道：“我為那對父子點上了那道番茄炒蛋，自己也要了一份來吃，吃着吃着，我不知為何就哭了起來，眼淚滴到菜盤子裏的時候，我才恍然發現，世界上最美味的飯菜，就是當年父親從宮中忙碌了一天回到家后，還不辭辛勞，為我和娘做的那些菜。”
聽罷這個故事，萬郝兩人無不生出幾分唏噓，便也點頭認同了。最後，郝明月提出了一道他曾隨師父遊歷時品嘗到的一道美味，涼拌海蜇皮。
考慮到已有兩道熱菜，正缺一道涼菜相伴，萬邵兩人點頭認同。
番茄雞蛋、土豆茄子和大辣椒都是很容易找的東西，萬尚志和邵天宜找完了，卻發現郝明月仍未尋找到他所說的海蜇，便陪着他在海鮮區尋找了起來。
海鮮區的食材被按照種類分開放置，容器是一個半人高的大缸，內里裝滿了海水，有些海鮮還活着，有些卻已經一動不動地死了，大缸被排成數排，萬尚志和邵郝三人分別沿着一排水缸尋找起來。萬尚志從一個水缸中抬起頭，正向下一個水缸而行時，忽然注意到身側不遠處一個中年男子有幾分面熟。
他看着那中年男子，正在腦海中尋找自己是曾在哪裏見到過這幅面容，忽然間，那中間男子似乎察覺到他的目光，偏過頭來與萬尚志對視，眸中劃過一道光芒，嘴角微微勾起，竟是衝著萬尚志展現了一個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