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縣衙魅影(十一)
聽聞月華被人砍了,蕭有道一口氣上不來,登時暈了過去。莫雨下了個半死,趕緊喚人將蕭有道抬進屋裏,又轉頭吩咐下人去請相熟的郎中來。
蕭有道本是急怒攻心,又加上天熱,受了刺激,一口氣轉不上來,這才發了急症。在屋裏略略躺了一會兒,已然醒轉。他是個生來多愁善感的,又是個重情之人,醒了之後,莫雨問他也不言語,只是坐在那裏哭。
莫雨見公子這副喪魂落魄的樣子,心內也不禁跟着傷心,勸着勸着,蕭有道沒好,他也跟着哭天抹淚起來。兩人相對無言,哭了一些時候,蕭有道覺得口乾舌燥,喉嚨疼,聲音變得沙啞了。莫雨趕緊去廚房給他煮些綠豆湯下火。
哪想到,莫雨前頭剛走,屋中燈花就砰的一聲爆了。蕭有道聽聞,半夜爆燈不是有喜事便是有鬼怪前來索命,嚇得怔在床上,連大氣也不敢出一口。如此也不知過了多久,只瞧屋門吱吱呀呀連聲響,月影投在地下,一個人影走了進來。
蕭有道凝目一瞧,差點嚇死,原來來人竟是一個白衣長發,看不清面目的白影。
“啊。。。”蕭有道這個啊子卡在喉嚨里還未喊出,那人已經來到窗前,露出白森森的牙齒,警告他不許出聲,否則就殺了他。
蕭有道心中暗暗叫苦,以為自己真的遇上了鬼,只得壓着嗓子答應了一聲。
白影見他答應,露出一個凄艷的怪笑,從腰間解下繩子將他綁了,又在嘴裏塞了個麻核,這才轉身向外走去。
蕭有道不知這人要幹什麼。他想向莫雨他們求援,動了動身子,結果撲通一聲連人帶被翻到了地上。他躺在地上,想動動不了,想叫叫不出,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時,地上又投來一個人影,那人影晃了晃,來到了他面前。那人影俯身到蕭有道面前,蕭有道不知白影為何又回來了。那白影又怪笑一聲,手中早已多了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
蕭有道在地上掙了幾下,都是徒勞。眼瞧這那匕首朝自己胸口刺下,蕭有道兩眼一閉,等着最後一擊。但那白影還未待下手,便有人迎頭給他潑了一盆熱水,燙的白影吱的叫了一聲,往後便倒。
蕭有道睜眼一瞧,見莫雨臉無人色的站在門口,手裏還端着個空了的湯盆。蕭有道沖他哼了幾聲,莫雨回神,趕緊將蕭有道口中的麻核掏了出來。蕭有道口中一松,急忙大喊救命。此時,那白影已然回過了神,匕首一揚,在莫雨背上劃了一刀。
莫雨喊了一聲,公子快逃!回身撲倒白影,跟他廝扭在一起。蕭有道脫了繩索,見莫雨年小力弱,不是那人的對手。趕快上前解救,兩人到底比一人頂用,那白影很快便給兩人纏了個四仰八叉,等九妹他們聞聲趕來,三個人你咬着他的胳膊,他兩腿家住你的左腿,如編蛛網般編在一起,正在那裏發狠扭打。
幾個衙役上前將三人分開,將蕭有道跟莫雨解脫出來,又將那白影架在一邊。九妹點了燈燭過來一瞧,只瞧蕭有道、莫雨臉上都開了花,被划的觸目驚心,但那白影也沒討什麼便宜,頭髮給拽了好幾綹,臉也給撓花了。
蕭有道氣哼哼的推開扶着他的衙役,恨恨道:“本官倒要瞧瞧,你究竟是個什麼鬼?”
說著,將白影面前的黑髮撥開,“劉師爺!”蕭有道沒想到要殺他的竟是劉師爺,當即驚訝的目瞪口呆。
劉師爺低着頭,只是不說話,連看都不敢看在場眾人。
“你為什麼要殺我?我平日裏虧待你了?”蕭有道質問道。
“恐怕是為了這本假的賬冊。”九妹在三人廝打過的地方撿起一本藍皮冊子,說道。
蕭有道拿着冊子,氣憤道:“一本假冊子,你也愛的這個樣子?甚至還要殺本官?”
“只怕這裏面沒那麼簡單!”柴玉瞧了瞧那本冊子,又轉頭盯着劉師爺,“這本冊子有什麼古怪?說!”
劉師爺給他兩道寒光一逼,嘟嘟囔囔道:“沒、沒什麼古怪!”
“還敢說謊!”白玉堂搶上一步,一把揪住劉師爺的領子,狠巴巴道:“說,皇甫謐之死是不是你乾的?要是你敢不說實話,信不信我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劉師爺是見識過白玉堂的厲害的,否則那日他也不會被嚇得尿了褲子。如今見白玉堂兩眼血紅,一臉兇悍之氣,知道再不實說,只怕得不了什麼好,趕緊說道:“我說,我說便是。”
原來早年,婁老爺看上了城外的一塊地,那塊地是一家姓陳的鄉紳的祖產。婁老爺幾次三番要買這塊地,但都給陳家回絕了。婁老爺氣不過,乾脆將此事告訴了皇甫謐,並說陳家家財萬貫,如果他肯幫忙將那塊地要過來,就許給他十萬兩銀子。皇甫謐受了婁老爺的賄賂,當下便找了個由頭,逼着陳家將地以低價賣給婁家。
可那姓陳的鄉紳是個剛烈之人,他不甘被人這般侮辱,乾脆一紙訴狀告到了河東知府那裏。知府聽聞此事,發了脾氣,要皇甫謐趕緊處理此事,否則絕不輕饒。皇甫謐知道這是知府給自己面子,否則吃不了兜着走。故而,回來責罵了婁老爺幾句,讓他趕緊將地還回去。
婁老爺何曾吃過這個虧?再說,他這地是要蓋別院的,都開始施工了。這時,他府上的門客給他想了個法子。他們串通附近幾個地痞流氓,半夜裝扮成強盜,搶了城中一家大戶,還將主人給殺了。事發后,又將器械錢財等物藏在了陳家後院,並賄賂里長誣告陳家串通強盜殺人搶劫。陳家後院起出了贓物,皇甫謐明知就裏卻冤枉陳老爺通盜,將其關進了大牢。陳老爺一時氣不過,在牢裏自縊而亡。陳老爺死後,皇甫謐跟婁老爺又給陳家扣了個罪名,將其所有家私沒入官府。
陳家留下一家孤兒寡母,自然不能將他們怎樣,只得忍氣吞聲。可誰知,婁老爺跟皇甫謐在瓜分陳家家產之事上卻起了分歧,兩人都認為自己在此事上出力最多,所以應該多分。兩人吵了好幾日,最重皇甫謐以勢壓人,分得了大宗財產。
“婁老爺因此事氣不過,便揚言要將此事告到龐太師那裏。皇甫大人知道婁老爺跟龐家有親,怕事情敗露,買通了婁家的下人,將這賬冊偷了出來。”劉師爺說道。
“這冊子什麼都沒有?為何他還要偷出來呢?”九妹不解。
“婁家跟龐家勾結,婁老爺之所以要搶陳家那塊地,就是為了給龐家大公子蓋別莊。這冊子裏記載着龐家跟婁家的銀錢往來。只是那婁老爺十分謹慎,賬目都是用一種特殊的藥水寫成,幹了之後紙張上絲毫不留痕迹。所以,皇甫謐還以為自己得了本假的賬冊。”
“你如何知道這賬冊之事?”九妹又道。
劉師爺舔了舔乾裂的嘴唇,說道:“小人跟婁老爺一直暗中交好,是他安插在縣衙里的眼線。但這人十分吝嗇,為人又陰狠。兔死狗烹,小人知道的太多,怕就此不明不白的死了。再加上此時皇甫謐又有意結交,所以小人才將賬冊之事告知了他。可婁老爺丟了賬冊之後,決定先下手為強,皇甫謐為了自保,不得不假死,並囑咐小人將那藥水偷出來。”
“藥水在哪裏?”九妹問道。
劉師爺顫着手從袍子裏將一隻純金打造的金蟾掏了出來交到九妹手上。
九妹左右端詳了那金蟾一陣兒,抬頭道:“怎麼弄?”
劉師爺告訴她,這金蟾嘴裏有個機括,伸手輕輕按一下,身體裏的藥水就會流出來。
“表姑娘將藥水灑在賬冊上就是了。”劉師爺說道。
九妹點了點頭,轉身盯了他一眼,笑道:“我說老劉,你怎得跟皇甫謐一樣,事到臨頭還不說實話?”
劉師爺聽了一怔,“什、什麼?小人知道的都說了。”
九妹掂了掂手裏的金蟾,眨眨眼道:“如果只是一本婁老爺跟龐家勾結的賬冊,你偷來又有何用?說!這金蟾是不是還有別的古怪,比如藏着什麼寶藏之類的?”說著斜眼瞧着他,又道:“還是說,你是屠龍幫的人?他們派你來是為了拿回賬冊好威脅龐太師,是不是?”
劉師爺給他戳破心事,急忙否認,“沒有的事。小人。。。小人。。。”話說了半截,突然脖子一歪,倒了下去。
“不好!”白玉堂趕緊捏他的臉,但已晚了一步,劉師爺已咬破了口裏的毒藥,毒發而亡。
......
劉師爺死後,所有的事情都隨着他的離去告一段落。蕭有道將發現的賬冊並此案的原委呈給了刑部。皇上一聽此事竟牽連了龐家,心中老大不高興。龐太師見龍顏大怒,趕緊綁了兒子到御前謝罪。皇上看在龐太師的老臉上,只是勒令龐大公子回家閉門思過,並罰了龐太師兩個月的俸祿。蕭有道因破案有功,本因升遷的,可不知中間出了什麼岔子,竟只是賞了些金銀綢緞之物,又口頭嘉獎了兩句也就罷了。
九妹憤憤不平,說皇上不公平,龐家擅作威福,皇上卻只是罰俸禁足,反倒對有功之臣如此薄涼,這分明是欺負升斗小民。
相比九妹的憤然,蕭有道反而覺得沒什麼。一來這案子不是他破的,雖然擔了個虛名,但到底沒什麼意思:二來自己這次數次死裏逃生,這比讓他做宰相還覺得幸運。讀書之時,一心想着報效國家,為民請命,可自從當上了平樂縣令,他才知自己充其量只能做個清官,卻做不了好官。既然能力有限,他也就不再苛責自己了,凡是儘力而為也不失為一樁美事。
九妹瞧他這個不上進的樣子,恨不得踢他兩腳,但想到自己數次差點將其小命搞丟了,只得罷了。
柴玉見九妹這個氣的跳腳的樣子,說道:“蕭大人已是個成年人了,你這樣處處護着他,不讓他獨立,凡事都依靠着你,他自然什麼能力都沒了。”
“那我還不是擔心他嗎?”九妹反駁道。
柴玉不緊不慢的撣平袍子上的褶皺,道:“你又不能跟他一輩子,沒你他照樣也得活。不如你跟我回京,先讓他在此歷練歷練也好。”
九妹哼了一聲,沒答話。柴玉說的都對,可九妹就是放不了手。也許只有到了此時她才明白,對一件事情執着久了,就成了習慣更有了責任跟依賴,不是那麼容易放手的。
柴玉見九妹只管哼哼,也不答話,皺眉道:“你在此地待太久了,明日就跟我回去,否則我只有寫信給包大人了。”
九妹瞪着他,“要你管!”
話聲未歇,只聽院外一人朗聲道:“他管不得,那我呢?”跟着,說話之人已昂然走了進來。
九妹抬頭一瞧,見迎面走來一英眉俊目的年輕人,她吃了一驚,不禁脫口喊了聲“展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