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 殿上交鋒
慕容永安扶着案幾緩緩坐下,長嘆一聲道:“左輔大人來的正是時候,這幾個山賊說是受了你的指使,在京畿沿途刺殺寧親王妃、朕的親衛,說說吧。左輔大人,朕希望你能坦誠,朕看在這麼多年,左輔大人的恩情的份上,會酌情考慮的。”
孫左輔轉頭看了看那幾名山賊,心裏掂量着。慕容永安對莫淑的態度一直不清不楚,莫淑怎麼也算是皇族,行刺皇族已經是重罪,如果再加上行刺皇家親衛那就是不把慕容永安放在眼裏,慕容永安絕對不會放過他的。孫左輔思慮再三,跪地答道:“陛下,臣,臣冤枉啊。”
“冤枉?”慕容永安眉頭一挑道,“左輔大人既然冤枉,又何必來見朕呢?還說什麼你有罪,你不是冤枉嗎?!”慕容永安吼道。
“不,不,在葉城孫家之事上,臣,臣確實有罪。”孫左輔一聽慕容永安情緒不對,便知慕容永安這一次定然是要給他定罪了才罷休,於是也不遲疑,道,“孫家,葉城孫家,在葉城與葉家的事情,臣,臣也略有耳聞。但是沒有詳查,一開始,一開始聽說孫家莊的慘案的時候,臣,臣都沒有意識道。是,是之後,慢慢想來到底是誰與葉城孫家有這樣的深仇大恨,這才想起來這麼一回事。臣應該當時就報給陛下的,是,是臣藏了私心,想着這到底是孫家族人犯的事情,臣,臣作為族長應該有所察覺,有所約束的,結果竟然任其發展,事後也藏匿不報。心裏,心裏一個害怕,就,就沒敢與陛下言明。又想着既然葉城孫家已經被滅門,這,這也是他們的報應,也,也就沒有,也就沒有上書求陛下徹查此事。”
“哈哈哈哈!”慕容永安忽而輕笑起來,道:“左輔大人,左輔大人.......”慕容永安念叨着,“左輔大人實在是太厲害了。你們,你們都學着一點兒,聽見了嗎?以後來認罪都得這麼說,聽懂了嗎?”
孫左輔雙臂上抬,頭微微低垂,道:“臣惶恐,不知,不知陛下所云。”
“不知道!”慕容永安一掌拍在案幾之上厲喝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朕在說什麼?!”侍衛統領見慕容永安情緒激動,忙道:“陛下,陛下息怒,陛下龍體要緊。”
慕容永安看了一眼侍衛統領,深吸了一口氣,又長長地吐了出來,平緩了一下自己的情緒,繼續道:“也是,也是,左輔大人不都不知道嗎?什麼都不知道。左輔大人最大的罪過就是什麼都不知道嘍。”
孫左輔微微抬頭,用餘光瞄了一下慕容永安的臉色,眉頭微蹙,如今慕容永安的性情可真是越來越難把控了。
慕容永安見孫左輔不說話,冷哼一聲道:“孫左輔剛才一番長篇大論不就是想告訴朕,你什麼都不知道嗎?葉城孫家做的事情你都不知道,你的最大的罪過就是不知道,就是失察,對不對?”
孫左輔雙手緊緊攥在一起,面容也有些僵硬了。他如今也不知說是還是不是了。
慕容永安笑道:“不說話?這又是不知道什麼呀?不知道朕在說什麼?好,好,朕就說點兒左輔大人本應該知道的,但是也可能不知道的事情。”慕容永安走下台階,坐在最後一個台階之上,道:“剛才左輔大人說,說你知道孫家滅門之後沒有上書,不想讓朕查此事。但是朕查了,然後你就派人去把你們孫家的族譜給燒了,厲害啊,左輔大人,為了你們現在這些人干出的勾當,你們孫家列祖列宗便沒了後世的人能知道他們所作所為,如何讓孫家一門成為燕國中流砥柱的歷史。孫左輔,你當真是厲害,你死後有臉去見你們孫家的列祖列宗嗎?”
孫左輔心臟猛地一沉,腦中不覺開起戰來。你做的是對的,為了孫家現在人的生存,那不過是些死人記錄的東西,燒了也就燒了,先祖們也會體諒的。更何況,即便是沒有了詳盡的記錄,史書上總會有記錄的,不過是沒有族譜上詳盡,但是並不是沒有記錄的。為了活着的人,這點兒犧牲也是值得的。但是腦中又有幾個長須飄飄,白髮蒼蒼的老者瞪着眼睛叉着腰,就像是宗祠中掛着那些畫像一般有的莊嚴、有的威武。
一名頭帶銀盔紅纓,身披金甲血篷,手扶蛇皮利刃的白須老者,虎目含火,怒斥道:“你這不肖子孫,你竟然敢把我們的族譜燒了!你怎麼敢!如若沒有我們當初在沙場上出生入死,能有你現在的榮耀?!”
“就是!”一名一身青灰色長袍的老人,一根枯木簪子將一頭灰白色的頭髮高高束起,幾縷碎發飄落在耳邊,顯得很是憔悴。枯槁的臉上,橫眉冷對,毫無血色的薄唇,綳得筆直,微微張合,正色道:“想老夫當年可是名滿褚國的大儒,就算是敵國的國君也敬重老夫的為人品節,怎麼,怎麼就有你這麼個欺君叛祖的孽障!”
孫左輔的雙手成爪幾乎要楔進地里,腦中那些活了過來的畫像中的先祖,讓他幾乎透不過起來。不,不,我做的是對的,我做的是對的!孫左輔一遍又一遍地對自己說道。
慕容永安站起身,走近孫左輔,只見孫左輔渾身緊繃著,似乎在做着什麼激烈的鬥爭,雖然孫左輔臉低垂着看不清面容,但是從側臉也能感受到孫左輔神情的慌張和恐懼。慕容永安長嘆一聲,道:“可是怎麼辦呢?雖然孫左輔冒着輕賤、侮辱、泯滅孫家先祖的罵名想讓所有的族譜付之一炬,從而無從查起孫家一案,但是孫家先祖,包括左輔大人自己的族譜損毀的都差不多了,偏偏,跟葉家一案有關的族譜,一個,一冊、一頁都沒有被損毀!”慕容永安輕笑幾聲,道:“左輔大人,你說,這是不是天命啊,孫家,命數盡了。”
“陛下!”孫左輔猛地抬起頭,一雙混沌的眸子狠狠地盯向慕容永安,沉聲道:“陛下,還請您自重!”
“自重?”慕容永安冷哼一聲,一雙明眸毫不示弱地回瞪孫左輔,沉聲道,“應該是左輔大人自重吧?嗯?”慕容永安厲喝道:“孫家!成了如今這麼個樣子!堂堂孫家!能被人滅門!到底是誰造成的?!左輔大人!”慕容永安語重心長地說道,“左輔大人啊.......您難道不想想嗎?嗯?!”
孫左輔渾濁的雙眸越發陰沉卻執着,鼻孔一張一合的,像是一隻困獸,仍在負隅頑抗。一雙抖動的雙唇緊緊抿起,雙頰顯出不自然的紅色,脖子直直地梗起,顯得像是一隻驕傲的鬥雞,不可一世。
慕容永安看着孫左輔的樣子,搖了搖頭,有些同情地輕嘆一聲道:“左輔大人啊,你知道什麼讓的人生是最可怕的嗎?”慕容永安蹲在孫左輔身前,輕聲道:“之前左輔大人教導朕的時候,朕在看那些歷史人物的時候就留意了。年輕的時候困苦?不,不,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勞其筋骨,這沒什麼的。中年遭變,嗯.......”慕容永安點了點頭,沉吟道:“就有些辛苦了,但是誰又知道這不是個機會呢,只要心智堅定,也能東山再起。”慕容永安看着孫左輔,冷冷一笑,道:“但是晚節不保,可就難翻身了,何況......還會殃及子孫........”慕容永安站起身,緩緩地走開,道:“左輔大人說是不是啊?”
孫左輔沉吟半響,忽然滿臉輕鬆地笑出聲來,道:“陛下,是,葉城孫家與葉家的恩怨,是孫家的不對。老臣承認,不過,這也是葉城孫家的事情,他們已經被滅門了,陛下還要如何呢?是,是老臣有失察之罪,之後也企圖掩蓋,是老臣的罪過。陛下,陛下如今也大了,不想讓老臣管着了,老臣也明白,老臣已經這般歲數了,能有多少時日好活?老臣請死罪,還望陛下看在孫家為燕國、為南燕鞠躬盡瘁的份兒上,不要牽涉他們了吧。”
慕容永安眉頭輕蹙,道:“孫左輔現在是在跟朕談條件呢?還是威脅朕呢?孫左輔,你怕是沒有搞清楚情況吧。你,勾結武林人士,草莽流寇,為了銷毀證據,誅殺朝廷命官,分屍無辜百姓,幾度行刺皇族中人,致使多名皇家親衛殉職,就你的這些罪過加在一起,怕是要滿門抄斬,株連九族了吧!你最好想清楚怎麼跟朕說話!朕不是那個認你們揉捏的幼童了!你就好早點兒認清此事!”
“哈哈哈,是啊,是啊,陛下如今越發想要掌控朝政了。但是,朝政可是需要人的,滿門抄斬,株連九族?陛下,如今正在打仗,陛下是想朝中無人可用嗎?株連九族,陛下,您那心愛的寧親王妃算起來還是我孫家的族人呢,殺了她,您捨得?寧親王捨得?”孫左輔知道慕容永安定然會要了自己的命,反而越發放浪形骸了。
慕容永安雙拳緊握,雙臂不住地顫抖着。慕容永安真怕自己一個鬆勁兒就會上去暴打孫左輔一頓。不,不,你是九五之尊,不能做這樣粗魯之事,他就是在激怒你,他就是在激怒你,如若是,如若是你打了他,你就中了他的套了。
慕容永安一面不住地說服自己,一面調整着自己的心緒,艱難地啟唇說道:“不錯,朕自然不會讓寧親王妃死的。這次如若不是寧親王妃足智多謀,不畏艱險,這陳年舊案就這樣沒了蹤跡,不了了之,更是不會知道孫左輔私下勾連武林草寇之事。不論是對朕、對寧親王、還是對南燕,寧親王妃可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至於,你孫家的官員,朕,實在是不敢恭維啊。除了搜刮民脂民膏,就是威脅其他本身還是正直的官員,鬧的官場烏煙瘴氣。”慕容永安回到自己的案幾前,從一旁的書箱之中拿出幾本書冊扔到孫左輔面前,道:“朕,這麼多年也一直做着功課呢,派了寧親王妃跋山涉水,幾經艱險地去探查葉城之事,朕雖走不開,但是也不能只顧着花天酒地、安享太平啊。看看吧,這些便是左輔大人所謂的朝中中流砥柱的孫家人的所為,他們就算是沒有你、沒有葉城孫家的事情,也早就該死了!”
孫左輔一聽,面色慘白,看着就在眼前不遠,唾手可得的書冊,卻覺得雙手如千斤重,難以伸手更是難以觸及。那平淡無奇的書冊的表皮像長滿了鐵刺,周遭像是籠罩了烈火。
慕容永安看着孫左輔雙眸之中滿是恐懼,一雙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書冊,一眨也不眨的樣子,咯咯笑出了聲,道:“孫左輔,你看什麼呢?你再怎麼看,你眼裏也沒有火,不可能把這些冊子給燒了的。即便是燒了也沒關係,朕,每晚上都會反覆看,反覆看,累了,不想看那些奏摺的時候,朕也會拿出來重溫一下,想想如若朕不看這些奏摺,你們這些底下的人就會如何欺上瞞下,如何中飽私囊,如何........把朕當個傻子......”慕容永安最後冷冷地說道。
“陛下,是屬下失職,還請陛下保重龍體。”眾侍衛跪地稽首道。
慕容永安笑道:“你們多慮了,朕看着這些冊子,這身體才好呢,朕不能死啊,朕如若是死了,誰會高興啊?還不是左輔大人啊?”
“陛下!陛下言重,陛下,微臣從來沒有,微臣從來沒有如此想過,陛下,陛下這是,這是冤枉微臣了,微臣受不起啊。”孫左輔的心砰砰直跳,簡直要吐出口中,滿臉驚恐,緊抿的雙唇,微微張開,嘴角耷拉下來,嘴裏念念有詞,渾身顫抖着幾乎向前跪行。
“左輔大人,您看看嘛,您看看這冊子裏寫的就知道了,您不是說您都不知道嘛,朕,替老師寫好了。”慕容永安溫柔地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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