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四章 天下
錦淵打量着她的神色,心下明白了幾分,又是嘆息,又是愧疚道:“你是在怪我嗎?”
寶錦低聲道,她緩緩抬頭,“這是我欠季馨的…”
“只是當初…既然知道是我,為何你放任我的復仇,而不告訴我真相?!”
錦淵眼中閃過一道黯然——妹妹果然還是對自己心有芥蒂了…”
她苦笑道:“當我發現時,你已經做的有聲有色了,我從沒想到,我那小小軟軟的寶寶,竟然已長成這般出色——我只需在暗中看着你,小心扶持着你,一步步走向至高之位,而不必再跳出來與你相認了…”
她苦笑加深,低喃道:“可你居然也將心遺落到他身上——我沒有阻止,是因為只有看清了這個人,你才會最終死心…“
她的聲音,再不如先前的鏗鏘,“可我沒有想到,真的沒有想到!他居然是無辜的…他沒有背棄任何人…”
她閉上眼,無聲地流淚,這一刻,如神祗般高高在上的景淵帝,而是無助孱弱的女子,正為情殤而泣。
重要的,在意的…憎恨的,想要長久相守的,所有的一切,都已經不在了啊…
寶錦閉上眼,一張張栩栩如生的容顏在眼前熠熠浮現,隨即,便沉入虛無,消逝不見。
宛如指中沙,鏡中月,海之蜃。待你伸出掌心想要捉牢,一切,便在這歲月蕭瑟,悲歡離合中化為烏有…
此時日光金黃湛亮,照得人面都是一片光華模糊。風拂玉簾輕動。帶起玲瓏清脆之音,正是寧靜溫暖晨時,寶錦卻只覺得蒼白慘淡,她一個踉蹌,險些跌倒在地。
一雙溫暖而熟悉的手將她扶起,“寶寶你怎樣了?”
寶錦抬起頭,獃獃看着姐姐熟悉而陌生的容顏,唇角微動。好半天,才艱澀地擠出了一句-
她地眼空芒而又寥遠,彷彿連魂魄都被吸去幾分,惟獨那墨色重眸中央的一點,卻凝射出強烈的光芒。
“你到底是怎麼了?!”
錦淵見她神情怪異,似顛似狂,心下大駭,連忙扳過她的肩頭搖晃道。
“姐姐…我無恙。”
低低的聲音,彷彿是疲倦到了極點,又彷彿是沉鬱激烈近乎爆發。緩緩地,寶錦抬起頭,直直看向錦淵——
“這一路走來,可真是遠
她好似在夢囈。卻又帶着洞徹一切的冷然和悲憫,“可是,這般結果,就是你想要的嗎…皇姐…!”
她一字一句地吐出,詭譎而不祥的氣息,在互相扶持的兩姐妹間氤氳飄搖。
錦淵頓時楞住了。
彷彿是千年之久,又彷彿只是轉眼一瞬,她緩緩的。靜靜的抽回了手,居然微笑起來。
她輕笑着,彷彿洞悉了人心底的秘密——
“你還是在怨怪我了…”
她輕輕嘆道:“因為我,才連累你遭遇了這一切,你原本就不該被卷進這旋渦…”
“你我姐妹一體,本也沒什麼連累之語…”
寶錦靜靜地望定了她。黑幽幽的眼裏光芒耀眼——
“但今日這般局面。你可知道,有多少人因此而顛沛流離。家破人亡?!這一切,難道你從未放在心上嗎?!”
彷彿是冰冷的岩漿一朝灼熱,從血脈中噴涌而出,寶錦只覺得喉頭髮燙,有什麼東西從心中爆揩,不吐不快——
“姐姐,這個朝廷社稷,幾百年的元氏天下,這千千萬萬的黎民百姓,在你的眼裏,究竟是什麼?!”
“是一顆顆可以拿捏的棋子?還是一堆堆泥塑木雕…還是,任由你轉贈賜予的玩物?!”
寶錦的眼中,淚滴落得厲害,她只覺得面上一陣滾燙,不知不覺間,卻是將自己內心最深處的怨懟喊了出來。
隨後,便是一片死寂。
錦淵地身軀僵在了那裏,微風吹過她的長發,烏檀卷雪一般,再看不見半點動靜。
滿頭青絲,就那般緩緩的,緩緩的,低了下去。
“你說地對,也許,是我的自以為是,才會有今日這般局面。”
錦淵的聲音毫無苦澀,甚至不帶半點痛楚,只剩下,心如止水的平靜。
這話音聽在寶錦耳中,卻好似有利刃劃過心頭,一陣劇痛過後,只留下近乎凌遲的悲絕。
“父皇沒有男嗣,我在他的默許下,從小就學習帝王之道,目下無塵的毛病,也許在那時就已經釀下了。”
錦淵近乎是微笑着說的,她地聲音平靜而溫婉,好似長姊在諄諄教導,絮絮慈語。
“少時,我就知道父皇跟方夫人之間的曖昧…可是婉芷那時候,也不過是個略微比你大些的孩子,她那黃鸝般的笑聲,我至今還記得——那時候,我絕不會料到,那般羞怯可人的孩子,竟會有這般深沉的機心和預謀!”
“父皇駕崩后,天下盡掌我手,於是我便為所欲為,隨意玩弄機巧,將整個天下當成了自己地嫁妝!”
錦淵地笑聲中帶着無盡譏誚,那是對自己過往的切齒諷刺。
“我輕視了天下之爭地冷酷,也輕視了逐鹿者的野心和手腕,落到這等下場,也算是貽笑大方。”
她低低笑着,卻仍將身軀站得筆直——
“寶錦,你說的對,是我對不住天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