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白駒過掖庭起異心 歲月漫皇城生暗涌
《楔子_白駒過掖庭起異心_欲逼宮皇城暗涌生》
(這個楔子是摘錄了一些與主線有關係的內容,但放在作品相關好像沒人看得到就搬到第一回來了,正式第一章就在這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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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十一,慈壽殿。
入冬以後趙昶凝的身子就不好,因此久未入宮。趙禎曾派御醫去看望,眾醫丞都只對公主說是偶感風寒而已,待回到宮裏,細問之下才曉得這是“膏人氣虛”。宗室親貴若炊飲不忌,又安養於室,往往便容易積食而肥。
趙昶凝自年輕時起便虛浮德潤,替駙馬守節那陣還吃的少而清淡,如今除了喪服,吃喝雖仍以素食為主,卻不免多用了些葷油。往日的積攢,今朝便生了痰濕,於身子上顯現出了弊端。以乏為主,四肢難受或也是有的,多少也算作富貴病。
這天她覺得精神好些,不想在屋裏繼續養着,遂入宮來找楊太后說說話。又好久沒辛夷的消息了,呼她過來坐在楊太後下首,陪着二人聊天。
“追冊皇后這麼大的事,怎麼朝中也沒多少動靜?”她從几子上撿起一顆御桃,含在嘴理咂摸,“還是宮裏好,這個季節還有李子可以吃。”
楊太后把辛夷的手捏在掌心賞玩,笑道:“說沒動靜是假的,只不過官家沒當做一回事罷了,過幾日,還有那幫老東西急得時候。”
“這話怎麼說?”趙昶凝問。
楊太后沒答她,拾起了一顆御桃塞到辛夷手中,讓她托着。這隻細嫩雪白的柔荑玉手上點綴着一點金紅,端詳起來煞是可人。“你知道這是什麼?”楊太后讓她拿起來品嘗,接着和藹的說,“這櫻桃大小的東西名字叫御桃,實則是李子,是那個被曹操挾天子的漢獻帝,在許州親手栽種的樹上結出來的果子。”
趙昶凝聞言,似記起了什麼:“說起來...那個楊崇勛不就是被官家判去了許州?”
“就是他從許州送來孝敬我的。”楊太后笑了笑,也是,被趙禎打發了又如何,人遠心不遠就得了。
十一月初二,後殿。
范仲淹平時雖沉穩持重,但察言觀色的本事還是有的,自然能聽出趙禎言語中的古怪處,不覺尋思起:自己只推舉宋綬做端明殿學士,怎麼隔了一天就參知政事了?
只是趙禎不待他細想,已冷笑一聲,將手中章奏扔到范仲淹腳邊,喝問:“這就是你的能耐嗎!”
范仲淹全然不知哪裏出了岔子,但見趙禎發怒至此,顯是不妙,他趕忙拾起地上奏章,入眼的竟是一封皇城司密報:原來方才退了朝,宋癢就直奔趙元儼府上去了,跟着的還有諫議大夫韓億,石中立,戶部侍郎陳堯佐等。
范仲淹倒抽一口涼氣,倘或平時一聚也還罷了,這三個人非在這節骨眼上跟着宋癢去“做客”。叫誰來看,都只能反問一句:這不是結黨,什麼是結黨?
他這些日子到處登門拜訪,似陳堯佐這種前陣子才被趙禎貶了的,他當就算去了也會做無用功,才沒急着去找。不想才這麼幾天,他們就串聯起來了。不必說,其中必然有個牽線的人,可他一時沒有頭緒。
范仲淹撣住袖子,拭去額上汗珠,將密報揣在懷裏,就要陪罪:“陛下,臣以為洛陽石家與桐木韓家都是只做學問的望族,不屑於與宗室為伍,沒考慮周全確是臣辦事不力...”
“自然是你辦事不力!”趙禎根本不想聽完,粗喘一聲向後靠到腋几上,一隻手抵在太陽穴揉壓,另一隻手指着他教訓道,“莫說什麼望族不望族,就說他韓億石中立哪個不是你們諫院裏的?在你眼皮子底下晃蕩,你居然都能什麼信兒也沒得到!這還要去替朕規勸朝臣,我看你這右司諫當的還不如皇城司的幾個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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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初一,仙韶院中。
辛夷見她什麼也聽不進去,嘴上的話愈發難聽,也急了眼竄到她身邊,指着一塊布叫道:“你自己不長眼,我勸你你還不聽!我看你攥着這塊花樣不放,分明是不曉得這是歲末上供的緯起花的緯錦,你可勁的拿去做衣裳罷,看娘子們怎麼教訓你!”
陳憐憐這人,其實也不在意辛夷如何衝撞自己,反而看她說得有理有據,稍消了氣,將信將疑問:“這裏哪塊樣子不是歲末上供,若是不能用,尚服局送過來作甚?”
“尚服局下面不懂其中道理,以為娘娘聖人娘子們挑選過,並非全是名種就無事了。”辛夷挺直了腰板,得意起來,“估計是我乾娘吩咐下去,可再過司寶司衣的嘴,就督促的不緊了。我乾娘昨兒個卻教過我,月初官家下旨,將兩川歲貢中綾錦羅綺紗五類的大頭都換成了綢絹,以供軍需,是以今歲的蜀錦緊缺。”
說著,辛夷自料堆中開始翻找,見到不對的便抽出來,一一解釋說:“就如這些緯錦中的翠池獅子,燈燭雲雀,如意牡丹,瑞草雲鶴,百花孔雀...雖非八達暈,但今年各類都稀缺,便一同算到上貢錦的行列。若是真的用了,待上頭缺了什麼要補,怪到仙韶院來,可是娘子兜着?”
辛夷再細細搜了一遍,又列出兩類說:“這個宜男百花,今歲算入官誥錦了,還有這個大窠獅子也是。這兩樣仙韶院用不得,剩下的,估摸也就隨意了。”
“不想你小小年紀這般聰慧!”陳憐憐佩服道,“賈尚服說一次你就記清了?”
“哪是一次呢,恨不得背了一夜。”辛夷眼神暗淡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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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三十,慈壽宮中。
尚馥芝聽着有楊太后撐腰,抽出帕子掩住微揚的嘴角,又低泣着補了一句:“妾身見連婕妤喪子,十分替官家憂心,連婕妤縱有天大罪過,龍胎卻是該受皇恩福澤庇佑的。”接着對趙禎哭道:“妾身想到以後有孕,倘或哪裏得罪了聖人,也受不起這福分,可...”
顥蓁不待她講完,已衝到尚馥芝面前,一手扯下她手中羅帕,一手舉至髮髻齊高,五指合攏落下直對她面門狠狠搧了一巴掌,真將尚馥芝打得耳邊嗡嗡作響。
“皇后!”趙禎大喝一聲欲做制止時,惜墨已走過去將她攔住。
顥蓁瞧也不瞧趙禎,只對馥芝氣道:“你這些喪氣娼濫蠱媚的詞兒,留在夜裏見不得人悄摸說了,本殿也不理會,即敢當面含沙射影,也就別指望本殿放你!”言畢,揚手還要再打,幸而惜墨早就提防着,稍阻擋了一下。
尚馥芝面上火辣辣,唬得張着嘴話都吐不利落,眼淚似潰堤斷壩,平復一陣才捂臉哭說:“聖人今兒個本就打算要連婕妤的命,嚇掉了她腹中龍胎,如今也要找個話茬治妾身的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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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九,重陽節。
汴梁皇城從宣德樓直到大慶門,皆是門戶洞開。樓下有大大小小九台瓦子,教坊派出九個戲班分立於戲台上守着。戲台後擺上八十一盆秋菊,八十一顆茱萸,一路延申到門內。
再打門內望去,大慶殿前立起重九排的燈架,每排燈架設九盞菊花燈,燈上或刻燈謎,或寫小令,或繪美人,或染山水,或點如意,或描祥雲,或拓父慈子孝,或印主聖臣賢。
殿檐下,東西挾,兩條彩繩互連掛了一串五色琉璃百花燈,有寒蘭桔梗胡枝子,石蒜水蓼秋海棠。
過西挾繞到文德殿,穿向西邊至集英門,裏面是趙禎賜宴群臣之處。曉間初日未升,濃夜漸殘,殿中金粉漆地,鵝絹遮窗,菊瓣赤澄,秋葉杏黃,一派交相輝映,十分火燭燦然。
沿着集英殿的東邊往北,一路至后苑玉宸殿,這邊本是先帝書房,因要依着長寧節的安排,待聖人領眾妃在崇正殿朝見趙禎后,便會挪至此處設家宴。若從玉宸殿出來,可登翔鸞閣縱賞月觀燈,是時台下珍饈美饌,台上舞優翩遷,耳邊仙樂曼妙,滿眼絢爛碧耀,依稀似邁進七寶池,恍然若飛升入雲霄。
苗勻婉與許氏站在瑤津亭最後面,不急着過去湊熱鬧。許氏因問她,方才楊太後作的《瀟湘夜雨》是個怎麼意思。
勻婉把聲音壓的極小,說:“前半段是說得秦楚時候,雖是故事,但據說秦國滅楚,楚人恨中發願:‘我楚國就算只剩三人,你秦國也會因我而亡。’看到這裏,我還以為只是提箇舊典故,不想最後那句深耕溉種,卻是極有深意,只怕娘娘籌謀已畢,誓要動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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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_坤寧殿趙禎驚見血_司寢局眾人論花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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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二十八,夜。
“噓!”素琴豎起食指抵在唇前,尾指微翹,眼神瞥向窗外,確定無人後,才道,“你講的可是真的?“
素浣也深吸一口氣,嗓子壓到極低,緩緩道:“千真萬確,虧了方才我退的早,否則,保不齊我就給牽扯了什麼。誒呦,我這個心,跳到現在都停不下來。”見素琴不出聲接話,素浣推了推她的胳膊,繼續道:“你說,官家(皇帝)如果追究起來,會不會牽連到今晚所有在坤寧殿伺候的?”她嗓子壓的雖低,語速卻又越來越快。
素琴顯然還是不放心,忙撥開她的胳膊,跑去把窗戶關上,伏在素浣耳邊道:“要我說這事兒,你可千萬別再多嘴,官家也是要面子的,就是後唐那麼多故事,也沒見哪個妃子打了皇帝。所以本來不說,也可能壓下去,說不準吃點虧就吃點虧,畢竟動手的是聖人(皇后)。可你若再說給旁人知道,才是有可能問罪。”素琴雖是如此勸告,忍不住又多問了句:“官家有說些什麼嗎?”
素浣想了想:“官家自是震怒,只是我眼見官家替尚美人挨了聖人的巴掌,已然心驚肉跳,不敢駐足,慌忙退下,也不敢去聽說了什麼。”素琴尚未應聲,素浣接着又道:“依我看,這郭聖人能成皇后,也是章獻娘娘①要官家立的,如今…如今章獻娘娘都不在了,郭聖人還要同尚美人爭寵,還傷了官家,這下怕是官家也不會再有所忌憚,郭聖人這皇后的位子…怕是坐不牢了。”
素琴瞪了素浣一眼,啐道:“你這不知死活的,怎麼還敢議論這些,郭聖人已是皇后,哪有和尚美人爭寵的理?我又盯稍又閉窗戶的也關不牢你的嘴,方才和你說了這事不要再提,你還嘴上越來越沒個把門兒的了。”語畢,又擰了一把素浣的胳膊。
素浣忙從坐榻上跳起來笑道:“好姐姐,我不說就是了,你這麼記掛着我,倒不如擔心素節去,她可是才替了我。她過去就碰到了這事兒,此刻怕是仍在坤寧殿前跪着呢。”
素琴嘆了口氣道:“郭聖人,尚美人,楊美人之間的齟齬由來已久,次次都累及旁人,我也只求素節此次能平安,現在素琇是不是也在坤寧殿伺候?”
兩人正說著,忽地房門便被推開,只見一嬌小身形的女子慌忙竄入,反手又把門關上,再用背抵住。素浣見她面色慘白,忙上前扶她坐下來,素琴拿過一杯水給她道:“你怎的回來的這般早?不是才替了素浣守夜?”
這女子便是素節,她吞了一口水,情緒稍微穩當了點,就捂着胸口說:“可是嚇死我了,我從未見官家生這麼大的氣。方才在坤寧殿,我和素浣不過是前後腳換班的功夫,就聽到ˋ啪ˊ的一聲,我背對着沒瞧仔細,還以為是官家打了聖人,卻見素浣一臉驚恐,居然一溜煙跑了。我只道不妙,忙合上坤寧殿的大門不讓外面多看,自己卻關在了裏面,進也不是出也不是,只好跪在門口,雖想往裏張望,又怕裏面注意到我,只大概看了幾眼。我見尚美人撫着官家的臉,郭聖人卻跪在地上,才知道竟是郭聖人打了官家。我忙低下頭,不敢發出半點聲響。”話至此,她又瞧了眼素浣,恨道:“你跑的倒是快,卻不把我拉出來,你可知留我跪在外面一夜,也好過呆在裏面一刻。”
素浣訕笑道:“你莫要怪我,我也是嚇到了,哪還顧及得那麼多。”說著,輕輕打了下自己的臉。
素節並不願瞧她,只看着素琴,但嘴上沒好氣:“我原以為當年你才進宮便做上司設②的位子是你的運氣,現在看來你倒真是個人精兒呢。這麼機靈,也別天天拉着我說素琇的不是了。”
素浣聽她提起這話,心中有些不快,但看素琴在,只一笑帶過。
素琴卻打斷她道:“你快別生她的氣了,你回來前她還在擔心你的安危呢,你且說說你怎麼能回來的。”
素節打量了素浣一眼,才對素琴說:“算她還有點良心。今兒個官家不止罵了郭聖人,順帶着把尚美人也給罵了,嚇得尚美人也趕緊跪到郭聖人邊兒上。官家撿了郭聖人裝檀粉的盒子,擲到兩人面前,我看那盒子裏面的檀粉都飛了出來,嗆得兩位主咳個不停。檀粉帶毒性,平時敷面也就罷了,若吸到肚裏,多了是要死人的。官家素日裏那麼疼惜尚美人,見她咳得難受,也不過問,接着竟還從鏡台那裏又擲了畫眉集香丸過來,砸中了聖人的手。裏面的煙墨都未乾,也染了聖人一手黑。”
素浣插嘴道:“這要是平日,聖人非要把這煙墨都抹到尚美人楊美人的臉上才罷休。”
素節也不理她,繼續道:“這都還沒完,擲了煙墨,聖人的唇脂,貼梅妝用的花鈿,花粉,花冪,眠羊卧鹿花餅,甚至連聖人才託人拿來後唐的塗金折枝蜻蜓都也一股腦的擲了過去。這好一陣叮叮鐺鐺的響,每響一聲都嚇得我哆嗦一次。我看那架勢怕是要毀了聖人所有的妝奩物件才罷休。”
素浣道:“可不是嗎,你知這事的來由就是尚美人告訴官家,郭聖人私自找人拿來後唐的東西來貼梅妝。說得就是那塗金折枝蜻蜓。尚美人沒見過,便要和郭聖人爭搶。和官家說聖人有自己沒有,定是官家偏心。其實咱們都知道,官家偏心也是偏到尚美人。”
素琴道:“我原本在司飾房做事,也聽說過,這塗金折枝蜻蜓是後唐的宮人捕了青娘子來,用金墨沿着青娘子翅膀上的紋路一筆筆勾勒,再用金線把這翅膀一點點纏住,折斷做成花子,喜歡的就是青娘子翅膀輕薄紋路繁複。至後來宮人總有拿了樣子作假去賣給游女,令這東西也顯得不雅起來。我頭裏聽聖人要尋摸這東西,還問過現在仍在司飾房的人。那人回我說當朝的宮人喜歡前朝的物什已是不妥,更論後唐游女才用的下等東西,哪能再在宮裏出現。現在看來尚美人不懂這些,還要和郭聖人搶,更誤傷了官家,官家能不生氣?”
不知官家如何生氣,且聽下回分解
(上架前我就在想,小說的名字是不是該改名為《東京遺音》或者《汴梁遺事》之類的,因為如果叫《辛夷傳》,那這個小說的定位就該是個大女主戲。然而比起一個大女主戲,我更想通過諸角色間的瑣事,展現後宮女人對朝政的影響,順便展現我心中北宋沉鬱絢麗的宮廷生活(好吧或許整體色調不該絢麗)。可惜同時間有另一個作者也想改名字,並去找過責編,結果被打槍,這事看在我眼裏就無“戚戚焉”,只有“戚戚矣”,不敢多嘴過問了。所以每每遇到讀者看了幾章后就問我“女主是誰”或者“主線是什麼”,我真的不好答,因為我寫的時候就沒有覺得這些事很需要交代(真的需要一上來就告訴你‘我這故事要講什麼,誰是主角,你就看她怎麼爽吧’嗎)。但是既然是以“辛夷(其實我也很想改名)”為名,那麼以這個女孩成長時身邊所發生的一系列人和事,或許也是個主題吧。
請大家支持正版,哪怕是免費章節也請支持起點,因為作者真的是很喜歡經常修改糾正的,盜版網站扒文很不用心,連我沒寫完拖更的道歉都給扒了…)
①娘娘,宋朝對太后的稱呼,章獻娘娘,即劉太后,本文故事發生在劉太后崩后第一個中秋節才過之時。
②司設,據《宋會要輯稿》記載,宋朝後宮設六尚,二十四司,二十四典,二十四掌的工作。司設屬尚寢局。下司飾屬尚服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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