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精神上的情愛
春霖冷笑了幾聲,道:“是我藏着掖着嗎?”
長安知道,她已經瞞不下去了。她好不容易剋制住自己內心裏的忐忑,掙扎着道:“我真的太冷了!因為太冷了,所以才盼着能去一個暖洋洋的地方!”
春霖道:“可你不能因為太冷,就被霜霧蒙蔽了眼睛,稀里糊塗的掉進泥淖里!”
長安凄苦的道:“假如你換成我,弄到我這步田地,你該怎麼辦呢?肯定也和我一樣,病急亂投醫了!”
春霖痛苦的閉上眼,心裏的酸楚發酵了。
長安道:“所以,請你原諒我的病急亂投醫!你要懂我,就會慈悲!”
春霖睜開眼,眸光里閃爍着明晃晃的光。長安呆望着那雙俊秀的眼睛裏的淚花,什麼都說不出來了,唯有淚眼相對。
門口的那隻西洋琺琅自鳴鐘發出了叮噹的聲響,已經是下午五點鐘了。等報時聲響過之後,鐘錶又變得寂靜了。長安和春霖都聽不到鐘錶指針走動的聲響了。那時候,倆人的心都浸在情殤里,哪裏會聽到鐘錶指針的輕微走動聲呢?
過了一會兒,春霖止住了熱淚,道:“你的話說錯了!這會兒,我求着你能夠對我慈悲!”
長安臉上的淚照舊緩緩的往下流。她故作不懂春霖的話,哽咽着問道:“我不懂!因為我不懂,所以沒有辦法對你慈悲!”
春霖冷笑了起來,一聲高過一聲。等他笑夠了,才呢喃道:“你怎麼會不懂呢?嗯?非要我明說嗎?我想不必!我們都給彼此留一些面子吧!何必要把我逼到絕路上呢!你為什麼要那麼殘忍呢!”
長安的嘴唇顫抖着,連帶着下巴也跟着顫抖了起來。她心裏的猜忌是真的!春霖肯定已經發覺她和春曦約會的秘密!她瞞不住了!一時里,她簡直覺得無地自容!
春霖伸出手指,先是為長安擦去了臉上的滾燙淚滴,緊趕着又緩緩的摩挲着她抖動着的下巴。他說道:“你懂了……所以……求你慈悲!”
長安失魂落魄的退到身後的壁爐前,倚靠着密集着格子圖紋的磚牆上,大睜着眼,微張着口,喘息連連。她的身影貼在那些格子上面,像是正被格子禁錮着!
已經秋深了,壁爐里燃着火苗,火苗不大,頂多算點綴。長安聽着柴火燃燒的聲響,竟然產生了幻覺,以為柴火是在噼里啪啦的燃燒着。她簡直覺得自己的三魂七魄正被烈焰炙烤着!
春霖緩緩的道:“請你相信我。我真的盼着你能和我離婚,嫁給一個好男人。可你不能病急亂投醫,跌入無底洞、摔得粉身碎骨!那樣,你不光害了你自己,把我也連累了!所以,我求你能夠慈悲!”
長安回過神,盯着春霖的那張俊俏的臉,喊道:“誰讓我偏偏喜歡你這個妙人呢!在世上,還有誰能和你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呢!”
春霖抽泣了幾聲,道:“你中情毒了!真的沒辦法治好了嗎?看來,我們倆人都身患不治之症!都沒法子醫好了!”
長安不敢看春霖,索性別過了臉去,望着窗台上的那盆花姿瀟洒、艷美高雅的海棠。在凄然的心緒里,她頓時生出了感觸。那盆怒放朝天的“國艷”海棠總有凋落的時候……滿打滿算也就剩半個月了!等到那時,海棠凋零碾為泥,芳華散盡空惆悵……會是怎樣的一副蕭瑟情境呢!
想到這裏,她頓時淚眼婆娑,道:“女人最怕什麼?你懂嗎?”
春霖望着含淚啜泣的長安,情難自禁,索性把長安摟在了懷裏。他的臉貼着長安的臉,緩緩的道:“最怕繁花過後,落入泥淖!而你,正值花開月圓,卻已落入泥淖!”
長安緩緩的閉上眼,擠出兩行清淚,哽咽道:“你很懂女人的心!你是真懂,不是裝懂!”
春霖低沉着嗓音,問道:“我看到了故事的開頭,沒有看到故事的結尾!你要是慈悲,就親口告訴我故事的結尾!好嗎?”
長安緩緩的睜開眼,神色凄迷的看着春霖,苦笑道:“女人傻起來是真的傻!我以為能得到同情!甚至想的更遠……可是……”
春霖心裏的擔心瞬間瓦解了。他明白長安話里的委婉意思。何況,他和春曦是親兄弟,豈能不懂春曦是個什麼樣的男人?他哪裏真正的同情長安呢?分明是因為好奇作怪和色心抓狂!
長安趴伏在春霖的懷裏,委屈的道:“我覺得自己很傻,很可憐!簡直傻到家,可憐到家了!”
春霖摟緊了她的脊背,用兩隻溫暖的手緩緩的摩挲着。他把臉貼在長安的臉上,用身體的暖驅逐了長安臉上沾着的寒涼。那一刻,長安強迫自己忘記被春曦戲弄后的羞恥。她感受着那一刻來自春霖的溫暖。她是春霖的妻,可以大大方方的得到他的慰藉。
儘管,在一個鐘頭前,她做了對不起春霖的事情。可是,正如她所說,她實在喜歡春霖這個妙人兒啊,所以把希望寄托在長相相似的春曦的身上……簡直是病急亂投醫啊!
春霖抬起頭,目不轉睛的看着長安,道:“長安,你知道嗎?我的心裏總有一種隱隱綽綽的想法。我們上輩子就是紅塵知己……鳳凰于飛、舉案齊眉、相濡以沫!因為享盡了夫妻的恩愛,所以這輩子才會淪落到這樣的慘烈地步!”
長安琢磨着春霖的話……在這種凄苦的心境之下……她是什麼都願意相信的。
她抬起頭,迎着春霖的眸光,緩緩的道:“假如,真像你說的那樣……我們上輩子是一對享盡了福的夫婦,那麼,這輩子,我也認命了!只可惜,我們都喝了孟婆湯,壓根就記不清楚上輩子的事情了!要是真的能記得上輩子的恩愛,於我……也是很大的安慰啊。哪怕讓我在回憶里過完這輩子,我也是心甘情願的!”
春霖的心裏微微的一動,試探着道:“在國外,有一種特別的愛……柏拉圖式的愛。你可曾聽說過?”
長安輕輕的推開了春霖,迷惘的看着春霖,搖了搖頭。春霖解釋道:“柏拉圖式的愛純粹是精神上的愛,沒有肉體情慾的干擾!照樣可以生活一生一世!”
長安倒吸一口冷氣。假如,讓她和春霖一生一世都只能在精神愛戀里尋覓慰藉,她是不是真的有勇氣接受這種純精神愛戀的生活呢?
春霖躲避了長安迷惘的眸光,緩緩的低下頭。他知道,他這麼說,實在是自欺欺人的無能。可是,他是在尋覓一條對彼此都能慰藉的出路!因為,長安這輩子只喜歡他這個妙人!
長安沒有說什麼,覺得心裏很雜亂。她要去后園裏走一走。春霖跟在她的身後,倆人來到了靜寂的後園。
後園的四周栽種着香樟樹、廣玉蘭、大葉女貞、海棠、桂花、杜鵑以及一些不知名的野花草。中央擘出一片圓形地,裏面建起一座西洋風格的噴泉。斑駁的花崗岩圍成了圓形的池台,池水裏矗立着一座用漢白玉雕琢成的安琪兒塑像。
安琪兒留着捲髮,擁有寒星般的大眼,豐腴的臉頰,肉嘟嘟的嘴唇。她修長白皙的脖頸底下夾着一隻梵婀玲。她正張開肥滿圓潤的臂膀,怡然自得的拉着小提琴。她的腳下是一池碧綠的水,彷彿凝碧。水面上疏疏落落的飄着幾朵田田的荷葉。偶爾有一兩隻金魚鑽出碧綠的水面,調皮的吐一口泡泡,然後再悄然消逝蹤跡。
長安自從嫁進曹家后,還是第一次來到後園,第一次近距離的見到安琪兒的雕塑。在過去的半年裏,她哪裏會有心情來這裏散心呢?春霖自小在曹家長大,對這座後園早已經很熟悉了。可是,他也是第一次陪長安來這裏。
長安和她不約而同的想起了一種世俗的說法:先結婚,后戀愛。在三十年代初的上海灘,很多女人都是在嫁人之後才開始實習戀愛的。那時候的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毀滅了很多女人,可也成就了很多女人。一切都要靠運氣!
長安想起了當初曹家去相親時候的情境。她是親眼見過春霖的,是真心實意的喜歡春霖這個妙人的,是盼星星盼月亮的渴慕着能立即嫁給春霖的。總而言之,她嫁給春霖是心甘情願的!完全不是因為命運的迫使和無奈!
可是,春霖竟然害了她!
春霖曾和長安說過,提親的那會兒,他很懼怕母親,雖然謊稱自己已經有了心愛的女孩子,可他還是無法阻撓這場荒誕的婚姻!
自小到大,他的一切事情都是被母親安排好了的!比起春曦,他實在太規矩了!可規矩人一旦惹出事端,總是驚天動地的!誰能想到他在巴黎惹得風月勾當呢!
這會兒,長安正彎着腰,用手撩着碧綠的池水。她的一雙手沾上了帶着秋涼的池水,覺得心裏清爽了許多。剛才,她簡直覺得心裏堵的嚴嚴實實的……太多的想法,太多的顧慮,太多的糾結,太多的愛恨情仇。
春霖坐在了大理石枱面上,背對着安琪兒,喃喃的道:“我們還是第一次來這裏!”
長安轉過身,抖了抖手上沾着的池水,坐在了春霖的身側,也背對着安琪兒。她聽到春霖的話,冷笑道:“來了又能怎麼樣?以前,我站在窗戶跟前,往下看這座噴泉,心裏總能生出一副情境!”說到這裏,戛然而止,故意不往下說了。
春霖知道長安話音里的意思,他說道:“這裏很適合談戀愛!我們應該先結婚,后戀愛。可我們沒有做到!辜負了這裏的秋景!辜負了身後的安琪兒!”
長安聽着春霖的話,沒有像往常似的悲憤發泄,而是選擇了沉默。這裏離客廳有一段距離。可西洋留聲機里的樂音還是傳到了這裏。唱片進行到了下一首曲子,偏偏是一首蒼涼的小提琴曲。
長安和春霖都覺得,小提琴的小嗓子裏唱出的樂音彷彿來自身後。身後的安琪兒的雕塑正高舉着一把小提琴。樂音如泣如訴,透着悲憫、無奈、掙扎……逼的人眼淚汪汪的。
突然間,長安道:“剛才,在客廳里,你跟我說柏拉圖式的戀愛……那是洋人流行的戀愛!”說到這裏,戛然而止,沒有往下說。
春霖扭頭看着長安的側臉。他的心湖裏浮出一隻帆船,帆上顯出“假如”兩個大字。假如……長安願意接受柏拉圖式的愛戀……並且一生一世都能堅持着……那麼,於他,於她……都是一份徹底的解脫。他和她可以維持夫妻關係,而不用整天的愁腸滿腹。
長安看了春霖一眼,意味深長的道:“你怎麼不說話呢?我知道,你的心裏肯定有千言萬語!”
春霖的嘴唇哆嗦了幾下,隨即他竭力的剋制住了心裏的緊張,道:“那種精神愛戀也許只能是暫時的止疼葯!我害怕……我會堅持不了多久。”說著,便把擔憂的眸光投注到了長安的側臉上。
長安琢磨着春霖的話,立即猜到了他心裏真實的想法。春霖是在擔心長安,擔心她會堅持不下去。可是,他硬是把這種擔心轉嫁到了自己的身上。因為,他生怕長安會感到難堪。
長安琢磨着應該怎麼回答,琢磨來琢磨去,真不知道該怎麼委婉的說出口。她索性直截了當的說道:“逼得急了,沒有第二條路,我們不妨就試一試吧!也許,我和你都能堅持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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