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這坑爹滴
等林夫人反應過來,高進已經到了院子裏。
“進哥兒,外頭冷。”林夫人身邊的周媽媽慌忙招呼如意帶着大紅猩猩氈斗篷追上去。
小如意不到十歲,短胳膊短腿滴,壓根就跑不快。等她氣喘吁吁的追到侯府大門口時,哪裏還看得到高進的人影。
第一次進夫人院子裏辦差就辦砸了,以後還有什麼前途可言!只能做一輩子的粗使丫頭了。小丫頭越想越傷心,又擔心凍壞了少爺會挨罰,急得蹲在門口大石獅子的屁股後面哭起了鼻子。
“原來你在這裏啊!害得我好找!”這時,從頭頂上方傳來了怒氣沖沖的責備聲。
如意抬頭一看,見一個侯府小廝裝扮的少年站在自己跟前。他瘦瘦弱弱的,看上去和少爺年紀一般大,粉嫩的臉上帶了三分薄怒,越發的顯得唇紅齒白,俊美非凡。
“你是……”如意心裏揣測這位估計是侯府里的老人兒了,用手背揩掉眼淚,怯生生的站了起來。
“你是新來的吧。”少年顯然不屑於和她說話,態度極其不耐煩,“我叫長安,是少爺身邊的長隨。我問你,是誰叫你抱着少爺的斗篷躲在這裏的?若是凍壞了少爺,你……”
如意聞言,眼淚象掉了線的珠子“叭叭”的直往下掉,委屈得不行:“我,我,我跟不上少爺。”
長安劈手去奪她懷裏的斗篷:“懶得跟你這種笨東西計較。”
如意本能的抱着斗篷側過身子躲開。
“蠢物!是少爺叫我回來取的。”長安氣得跺腳。
如意“哦”了一聲,乖乖的鬆了手,紅着臉屈膝行禮:“如意謝過長安哥哥。”
長安沒有理她,抱着斗篷徑直朝着街口方向跑去。
如意掏出小手絹仔細的擦乾淨淚痕,這才回去向周媽媽復命。
侯爺還沒回來,夫人六神無主。周媽媽也被攪得心神不定,哪有心思去關心這種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差事。她嗯了一聲,表示自己知道了,打發了如意下去。
偌大的正房內只剩下了她們主僕二人。
看到林夫人歪坐在炕沿邊上抹眼淚兒,周媽媽嘆了一口氣,悄聲安慰道:“夫人莫胡思亂想,自個兒嚇唬自個兒。這麼多年,不都平平安安的過來了嗎?”
在侯府內,這話也就周媽媽敢說。她本是林夫人最得力的陪嫁丫頭,又是老侯爺夫人當年作的主配了老周管家的大兒子周忠。後來,老周管家榮養了,周忠就接了班。十五年前的那件事,這對夫婦都是出了全力滴。
林夫人聞言,抬起眼皮子,抽泣道:“唉,我又說渾話了。進兒也挺不容易的。都是我福薄……”怪來怪去,只能怪她的肚子不爭氣,不能一舉得男。偏偏在她即將臨盆之際,家將星夜回報,侯爺伴駕平叛西南,不幸受了重傷,生死未卜。高家五代單傳,她身為高家兒媳兼侯府的當家主母,萬萬不敢拿祖宗用身家性命換來的爵位開玩笑。
現在回想起來,她很慶幸自己的膽大妄為。要不,忠勇侯這世襲罔替的爵位就生生斷送在了她們夫婦的手裏——當年,番將的箭把侯爺的右腰射了個對穿。人是死裏逃生了,卻因為傷了腎,此後子嗣無望。
十五年來,生怕東窗事發,她終日裏提心弔膽。怕自己可能會說夢話,招來滅門之禍,堂堂的當朝一品誥命夫人連貼身丫環都不敢設一個。她深居簡出,把大好的年華大半花在了吃齋念佛上。
“夫人,進哥兒孝順着呢,不會真往心裏去的。”周媽媽端起炕几上的參碗,“您着急了大半天,喝口參湯定定神吧。話說回來,當年侯爺還是為了救聖上才受的傷呢。侯爺又給聖上守了十多年邊關,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再說,聖上賢明,不象是絕情絕義的人。”
最無情的莫過於帝王家了。而她犯下的可是欺君大罪!三歲小兒都知道那是要殺頭的。她是罪有餘辜,死不足惜,只可惜會連累侯爺和進兒。一想到這些,林夫人哪有心思喝參湯,輕輕推開:“還是去佛堂吧。我這眼皮總是跳個不停。”
周媽媽放下參碗,默不作聲的在前頭給她打帘子。
大約一個時辰后,小廝在佛堂外稟報道:“夫人,侯爺回府了。”
林夫人精神一振,放下經書,三步並兩步迎了出去。
此時,天剛擦黑。周媽媽挑了燈籠,快步追上去。主僕倆在正院門口翹首等了許久,卻始終不見人影。
周媽媽打發了門口守着的小丫頭去打探。不一會兒,小丫頭上氣不接下氣的回來了:“侯爺徑直去了南院。沒有見到少爺,這會兒正在氣頭上呢。周管家說,請夫人不要着急,他一定會把少爺儘快找回來的。”
八成是立世子的事生了變故!林夫人的心撲撲亂跳,提了裙子急急趕了過去。
果然,高進的屋子裏滿地紙屑、撕殘的書本兒。忠勇侯高成背負着雙手站在燈影里,面青如鐵。
“老爺,”林夫人陪着小心笑道,“怎麼把好好的書都撕成這副模樣?”
周媽媽從地上撿起半邊書,才瞄了一眼,“哎喲”輕呼,就象碰到了火炭一般,慌忙扔起老遠。一張老臉躁得能滴出血來。
林夫人掃了一眼,看到的儘是些妖精打架的畫兒,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
高成氣不打一處來,冷哼:“夫人生的好兒子。”
今天下午,他丟臉丟大發了。
皇帝蕭銘把他的請封摺子攤開,屏退左右,一臉愧疚的嘆道:“高愛卿,是朕疏忽了啊。”
“臣惶恐。”高成被皇帝這麼突如其來的一句自責嚇了一大跳,立馬跪在了地上。
皇帝離座親手把他扶了起來,無比沉重的嘆了一口氣:“高愛卿常年駐守邊關,無暇料理家事。高進做出這樣的事,也是情有可緣。”說罷,他回到座位上,點了硃砂,當著忠勇侯的面在摺子上寫了一個大大的“准”字。
高成有如掉進了重重迷霧裏,暗地裏思忖:進兒到底做下了什麼事,連聖上都給驚動了?
皇帝看出了他尚不知情,微微搖頭,笑道:“王大人今天上了一道彈劾忠勇侯府的摺子,高愛卿不妨先看看。”
高成連忙雙手捧過摺子,一目十行的瀏覽起來。臉上剎時五彩繽紛,難堪之極。
皇帝的眼裏掠過一絲戲謔。
看了王大人的摺子,他這才知道,他那賢妻口中的“體弱多病,墩厚純良”的超級老實兒子居然譽滿京城,綽號“高風流”,是京城四大紈絝公子之一。就在三天前,這孽畜為了什麼樓的一個清倌,還和劉侍郎的小兒子當街爭風吃醋來着。
這事造成了極其惡劣的影響。王大人本着第一諫官的職責,眼裏哪裏能容下這樣的沙子,毅然上書彈駭忠勇侯教子無方,而高進更是品行敗壞,無法勝任忠勇侯世子。
“子不教,父之過”。王大人四平八穩的幾個字象針一樣刺痛了高成的眼。
“臣知罪。”丟人現眼,他恨不得一槍扎死那孽畜。
皇帝擺擺手:“有道是,人不風流枉少年。我們也都是打年少輕狂過來的。朕看這孩子本性不壞,又天資過人,高愛卿只要稍加管束,遲早能成為棟樑之才。”這種事向來可大可小。很顯然,天子一句“年少輕狂”已經直接把這事給抹了。聖意如此,就是十個王大人綁成團也掀不起什麼風浪來。
皇恩浩蕩。高成更是羞愧不已,頭垂得快挨上了腳尖:“謝主隆恩。臣回去一定嚴加管束。”聲音輕得跟蚊子嗡嗡一般,全沒了往日的神勇。
這正是皇帝想要的效果,他滿意的笑道:“兒孫自有兒孫福,高愛卿稍安勿躁。男人只有娶了妻生了子,那才叫真長大了。高進十五了吧,呵呵,和我們家永樂正好同歲呢。”
高成石化了。皇帝費了這麼多心機,只怕這話才是他此次談話的主題。
“聖上真是這麼說的!”林夫人的一雙杏眼驚成了銅鈴。
高成吐盡胸中悶氣:“我聽說四公主要招駙馬了……”
“不,老爺,進兒不能尚四公主!”林夫人慘白着臉,尖叫着打斷了他的話。高進一旦尚了公主,而且是曹貴妃所出的四公主……後果必定將是毀滅性滴。她不敢再往下想,雙手死死的揪着丈夫的衣袖,頭搖成了貨郎鼓:“老爺,進兒要是娶了公主,她這一輩子還會有什麼指望啊?”可憐的娃,費了那麼多心機敗壞自己的名聲,到頭來,還是難逃厄運。
皇家的窩囊氣難受啊,夫人這是捨不得呢。高成心頭頓時一軟。就這麼一個兒子,他也不想娶房公主兒媳回家供着。更何況,四公主還是奸妃所出。
然而,在回來的路上,他想得很清楚。這事容不得他說不。很明顯,聖上這是為奸妃所出的三皇子鋪路呢。
這些年來,皇帝被奸妃迷了心智,任其橫行宮中,皇后形同擺設,連帶着對皇后所出的大皇子也不待見。他一心想讓三皇子上位,可是太祖皇帝生前最看中的卻是嫡長。祖宗禮法不可廢,為了立太子一職,君臣對抗了十多年。
雖然高成認為身為臣子不該妄議天家之事,卻也是從骨子裏不認同皇帝這種寵妾滅妻、無視嫡長的行徑,又怎麼會和曹黨同流合污呢?
“真是慈母多敗兒。”攬妻子入懷,撫着她的後背,高成軟聲安慰道,“夫人放心。聖上看中的只是我手裏的十萬邊關大軍的兵權。我們就這麼一個兒子,我是不會讓他受半點委屈的。只是,進兒確實需要好生管束管束。他都年滿十五歲了。我象他這麼大的時候,早就上陣殺敵了呢。”
這些年來,他虧欠他們母子頗多。所以,為了兒子的終生幸福着想,他一定會盡到做父親的職責。大不了,他脫了這身鎧甲,掛印辭官。為朝廷,為聖上守了這麼多年的邊關,落下一身的傷疼,他高成對得起“忠勇侯”這三個字。高家沒了兵權,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四公主又怎麼會下嫁給他家的“高風流”呢?
頭一次,高成有些慶幸自家的獨苗是個大紈絝。
林夫人見他說的這般有把握,把涌到嘴邊的大實話又吞回了肚子裏。
警報解除。
侍立在旁邊的周媽媽見狀,悄悄抹了一把冷汗。她正準備悄無聲息的退出去,瞥見長安在門外探頭探腦。
周媽媽疾步出去,把人拖到廊下,低聲喝道:“什麼事?”
“回媽媽,少爺回來了。”長安苦着臉答道。
立刻,屋子裏平空起了炸雷:“把那個孽畜給我綁了!”侯爺的咆哮聲響徹雲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