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那小子是幹嘛的？
“姐，你來了。”周月從裏屋飛奔出來，撲到了周籬的懷中。
周籬本就不是“周籬”了，早已不記得周月是幾歲被吳家人抱走的，唯一能夠斷定的就是年頭不短了。骨肉至親、卻因為貧窮分別生活在兩個家庭中，平日來往少之又少，另周籬驚訝的是，周月似乎和她的感情很好，微紅的眼睛裏散發著興奮與期盼交織着的光芒，或許她是真的希望周籬能夠帶她走出這片苦海，不再承受這人世間所有的苦難與不公。
周籬實屬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縱然有心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她故意忽略了周月那可憐巴巴的眼神，牽着她瘦弱的小受出了門。門外，吳家兩口子笑的小心翼翼，似乎很怕周籬發現什麼不對頭的地方，吳本棟更是因為注意力不夠專註，險些被木挫弄傷了手。
周籬看着他從地上蹦了起來，心裏罵一句活該總是對的。
“叔、嬸子，俺媽說讓我帶月兒回家一趟，晚間就送她回來，行嗎？”周籬故意把“行嗎”兩個字咬的極重，意思就是要逼迫他們，不同意也要同意。
李鳳仙心裏還是疼周月的，不待吳本棟開口就忙不迭的走了上去，“行啊，這有啥不行的呢。”李鳳仙笑意盈盈，邊說邊把兩個丫頭往門外推。
木板門一關上，周籬拉着周月還沒走出多遠，就聽見吳本棟跟院子裏罵道：“你聽周三丫頭說瞎話吧，老周家早就忘記有這個丫頭在咱家了，還陳秀娟讓她來的，我呸，丫頭片子還學會撒謊了。”
李鳳仙還嘴，“不管怎麼說，那月兒都是三丫頭的妹妹，護着妹妹不應該啊。”
吳本棟欲要還嘴卻又停住了，賊眉鼠眼不吭聲了好半天，“哎……我明白了，三丫頭一定是帶着月兒出去吃好吃的了。”
李鳳仙忍無可忍，“那老周家比咱家還窮呢，能吃啥好吃的。”
周籬拉着周月在門外的街上站着，一牆之隔把吳家兩口子的話聽的真真切切，要說吳本棟還挺聰明的，只是這些話從他嘴裏說出來，怎麼聽都不像是在說人話。周籬沒心思聽這兩口子在家裏嚼舌根，拉着周月直接去了供銷社。
周慧給的兩毛錢是她偷偷存下來的，兩毛錢在現代社會雖然不值得一提，可在這個年代卻是非常重要的，不過礙於現在是冬天，所以能買什麼的可選擇性就低了。還好，等周籬她們趕到供銷社的時候，櫃枱里還擺放着三四個蘋果，表皮有些皺巴，不仔細看還以為是土豆呢。
“阿姨，能幫我稱兩個蘋果嗎？”周籬年紀不大，嗓音卻是清脆乾淨的，只見櫃枱里的女同志瞟了她一眼，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周籬愣怔了，心想怎麼不搭理人呢？
“姐……”周月一旁扯了扯周籬的衣袖，小聲說：“語錄，語錄啊。”
周籬猛地拍了下腦門，她怎麼把這茬給忘了呢，於是清了清嗓子說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話音落下，櫃枱里的女同志終於有了反應，她走上前，語氣豪邁道：“為人民服務。”
周籬的眼皮子不自覺的一跳，早知道她應該說：“寶塔鎮河妖”的。
“要幾個蘋果？”
周籬掂量着自己兜里那兩毛錢，“來……兩個吧。”周籬有些不確認，櫃枱里的蘋果雖然有些抽抽，但個頭還是挺大，也不知上稱后兩毛錢夠不夠付賬的。蘋果香蕉都是五六分錢一斤，兩個蘋果一上稱竟然兩毛三分錢。
看着稱上的數字，周籬不得不感嘆一句現代社會就是好啊，畢竟能砍價不是。周籬從兜里摸出了那兩毛錢，猶豫了好一會兒說：“阿姨，來一個吧。”
一個蘋果一毛多，姐妹兩個從供銷社出來就到了馬路對面，找了個不礙事的地方席地而坐。冬天的確很冷，可她們也真的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了。周籬拿着蘋果在衣服上仔細擦拭着，隨後整個郎兒地給了周月，“姐知道你餓，可姐身上就兩毛錢，想給你買點江米條和糕點都不行，等以後有糧票了，姐再給你買來吃。”沒錯，這個年代就算有錢還未必買的到想要的東西，就比如這糕點，一斤就要四兩糧票，周籬哪弄去啊！
周月捧着蘋果，眼淚汪汪的說：“姐，咱兩一人一半兒吧。”
周籬搖頭，“你自己吃吧，姐不愛吃蘋果。”周籬抬手把周月頭上散亂的頭髮掖到了耳後，笑着說：“別是越吃越餓就好。”
周月低下頭，在蘋果上咬了一口，“姐，蘋果真甜。”
周籬笑了笑，正要開口逗一逗小丫頭時，也不知是從哪個方向飛來一個雪球，正好砸在了周籬的肩膀上。雪球炸開，周籬被弄了一臉雪，她急忙站了起來，用衣袖擦了把臉后喊道：“誰啊，誰扔的雪球？”
“喲，這怎麼還有人啊？”一個帶着氈絨帽的半大小夥子跑了過來，“元章，你小子的手法夠準的啊，不砸則已，一砸就砸出個漂亮姑娘。”說完，他還不忘擺正頭上的氈絨帽。
氈絨帽又叫雷鋒帽，是55式冬常服中的棉帽，因雷鋒而火遍了中國各個角落，是很早流行的一個款式了。單從這小夥子剛才的舉動來看，他是非常愛惜他這頂帽子的。周籬的怒氣被這頂帽子排遣的一乾二淨，她專註的目光鎖定了那頂雷鋒帽，若有所思的樣子愣是把那小夥子看的面紅耳赤。
“漂亮姑娘？哪呢？”董元章跟着哥幾個出來玩，幾句話不對付就打起了雪仗，萬萬沒想到自己一個雪球飛出去，竟然砸到人了，聽何軍說還是個漂亮姑娘呢。
何軍在董元章跑過來時往後退了兩步，小聲說：“盯着我看，八成是看上我了。”
“人要臉樹要皮，你小子都要沒臉沒皮了。”董元章調侃何軍時，不忘仔細打量着挨了自己一雪球的人，“哎別說，是挺漂亮的。”
周籬認識何軍誰是誰啊，盯着他看無非是因為那頂雷鋒帽，生財之道就擺在眼前，她能不多看幾眼嗎。誰料想等她看完了，想法也有了，眼前突然冒出六個七個半大小夥子，乍一看還真嚇了一大跳。
周籬急忙擋在周月身前，繡花拳頭往身前一擋：“你們想幹嘛？”
董元章幾人面面相覷，片刻后笑成一團，“還挺凶的嗎。”董元章這邊話音才落，身後的韓鐵生就跳了過去，伸手擺弄着周籬右邊肩膀上的辮子說：“你跟樹底下幹嘛呢，該不會是噓噓吧？”
韓鐵生一句話讓眾人再次笑了起來，周籬則是氣的咬牙切齒，用力揮開韓鐵生的狗爪子說：“狗嘴裏吐不出象牙，趕緊起開，我們要走了。”
韓鐵生也不生氣，沖董元章使了個眼色后，一群人就把周籬姐妹兩個圍了起來，“別急着走啊。”
周籬被韓鐵生的攔住了去路，怒視着他說：“耍流氓啊你們，再不讓開我可喊人了。”周籬記得這個時候有個罪名來着，叫什麼來着……哦對了，流氓罪。
韓鐵生不以為然，“還想喊人，你就不怕我們把你……”韓鐵生話都沒說完，只覺着腿上猛地傳來一陣疼痛感，迫使他彎下腰護着腿，嘴裏嚷道：“元章，這丫頭片子敢踢我。”
周籬看準機會拉着周月突破包圍圈，貼在了一顆光禿禿的大楊樹上，端起了準備戰鬥的架勢，殊不知她這個樣子是多麼的滑稽，直把董元章等人逗的哈哈大笑。周籬怒視他們，“你們笑什麼？不信的就走上前來試試。”周籬是真的沒有底氣啊，心想也是夠倒霉的，來到這邊頭回出門就遇上了一群流氓。
韓鐵生揉了半天的腿，起來時用力跺了兩下腳，嚇的周月把蘋果都扔了。
韓鐵生似乎沒有憐香惜玉的心思，一臉生氣的樣子走了過去，董元章見狀急忙攔住了他，打趣道：“跟兩個丫頭片子還當真了啊，別丟人成不成。”說完，董元章扔下氣鼓鼓的韓鐵生朝着周籬走了過去，見她還是端着戰鬥的姿勢，忍俊不禁道：“一丫頭片子還挺狠的，這是遇上我們了，換了別人，你們就完蛋了。”
周籬有點懵，這人帶頭耍流氓不說還反過來教訓她？
周籬注視着面前身高高出自己半個頭的小子，看他蹲下身從地上撿起了周月因為害怕而扔了的蘋果，“你們還吃嗎？”
周籬打眼一看，那蘋果上面沾滿了雪和土，冷哼一聲說道：“都髒了你吃一個給我看看。”
董元章聳了聳肩，笑道：“不吃拉倒。”董元章把手中的蘋果當成了雪球，一個拋投扔了個無影無蹤，隨後對身後那群兄弟說道：“都散了吧。”說完，董元章回過身又朝着周籬走了兩步，在她警惕的目光中把手塞進了口袋裏，當手從裏面抽出來時，他故意用了力氣，嚇的周籬以為他要打人，眼睛一閉雙手護在了頭上。
周籬真以為自己要挨打了，可等了半天也沒動靜，她這才睜開眼睛，從手指縫裏向外偷看。董元章上揚了嘴角，壞壞的笑容很是欠扁，他微仰起下巴，“這裏有兩毛錢，算是我賠你蘋果的。”
周籬驚訝的看着他，半晌都沒說出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