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迷途（1）

在呼喝聲中，兩個年輕力壯的保安連拉帶拽地將陳宇拖了上來，人群目睹了這驚險的一幕，本來屏住的呼吸瞬間釋放，隨之還有發自內心的歡呼。

在歡騰聲中，兩個後來的男人自豪地享受着周圍的讚歎，而事件中的兩個主角，卻都如魂不附體般癱軟在了地上。

陳宇趴伏在地上，而駱冰捂着臉堆依在牆角，雙肩顫動，不知是在喘息還是在哭泣。

人群瞬間又寂靜下來。

只見駱冰忽然跌撞着爬行到陳宇身邊，抓住陳宇的衣領一把將其揪起，然後睜着猩紅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瞪視着神情衰落的陳宇，幾乎目眥欲裂。妮子閉着眼，淚花在眼瞼凝結閃動，一張臉蒼白無血，隨着時間靜逝，駱冰凝固的怒容在妮子的面前終於一點點消釋了。

良久，駱冰緩緩地將陳宇摟入懷中，而且越抱越緊。

“沒事了，沒事了”駱冰不斷輕聲重複着，最後把頭埋在陳宇的肩膀上，身體隨着聲音輕顫，相較於剛剛經歷了生死一線的陳宇，他顯得更加驚魂不安。

陳宇很久也沒有聲息，駱冰抬起身，雙手捧起陳宇的臉輕聲叫着，然後把額頭抵在對方的額上，就這樣一直呼喚着陳宇的名字。天台上的所有人都靜靜地看着眼前的這對年輕人，一時都沉浸在這種儀式般的感念里，忘了抒情也忘了出聲。

這時有兩名警察撥開人群，來到當場。

人群中開始恢復喧騰，七嘴八舌的聲音開始四方匯聚，駱冰的意識猛然回醒，奮力地把陳宇攙扶起來，就要向外走，結果被警察攔阻了。

“不能走。大樓的人報案說有人要墜樓尋短，是你們二位中的哪一位？”

駱冰滿臉堆笑地應付道：“這事責任都在我，民警同志，你看能不能先讓我把我女朋友送到醫院去，回頭我再跟你們說明情況，她半天都沒說話了，肯定是受了驚嚇，我現在特別擔心，你們就先行行好，讓我送她去醫院吧，求你們了”

旁邊的人也跟着附和，都說送人看病要緊，弄得警察一愣一愣地猶豫着。

駱冰趁着警察分神的當，摟着陳宇向外走，但還是被警察攔住了：“行了，別單飛了。不就是送醫院嘛，我們的車在下邊呢，送你們去！到了醫院就地辦公，一回事！”

駱冰的心刷得涼了半截。這邊陳宇終於有了一點反應，妮子動了動，掙開駱冰攙扶着的手，轉身摟住了駱冰的脖子，不哭不鬧的，只是無聲地抱緊了他，一再地用力。

路上、警車裏，駱冰一直握着陳宇的手，目光焦灼在陳宇的身上。妮子偶爾睜開眼和駱冰對望一刻，眼神出奇得淡定從容。她看透了駱冰的焦急不安，她無力為其消解，實際上此時此刻，她內心裏除了一絲感動，就只剩下無邊無際的灰暗。她的頭靠在駱冰的肩頭，感受着一份難得的安適，她悲哀地想，或許這是今生最後一次依偎着駱冰了，就讓這段路再長一點吧，一切歸於塵土前，再讓她多貪享片刻夢寐以求的溫馨吧。

她下意識地攥緊了駱冰的手。

駱冰有感於陳宇的舉動，他也讀得懂陳宇的心思。他明白妮子不是在害怕，而是捨不得離開他。早在她決心赴死之前，她就已經將萬念置之度外，此時亦然，她舍不下的無非就是那一絲對他的牽挂罷了。

第一次，駱冰無比悲恨這世事的無常。

他摟着妮子的頭，附在她耳邊道：“妮子，聽話，到了醫院我想辦法把警察拖住，你要找機會逃走，有多遠跑多遠。記住，千萬別坐車，繞開大路走”

說到這，他停住，再也說不下去了。他看着妮子蒼白的臉，和瘦削的身子，忽然感覺到前所未有的絕望和悲涼，他真的很後悔當初為什麼不對妮子好點兒，那麼此時自己就不會有這麼多的痛心和遺憾。前途渺然，一路兇險，對於這樣一個柔弱的女子，她能有多少耐力和智慧支撐她逃亡，她又能逃多久逃多遠？她的命運幾堪？

警車在堵塞的車流中顛簸前行，駱冰直覺着五臟六腑都在發顫，手心的冷汗一層層的冒溢着，他圓睜着雙眼，整晚第一次用心打量着外邊的世界--平安夜，美好的夜晚，夜空中煙花絢爛，路兩旁燈火輝煌，只是這一片祥和喜慶，在他眼裏都罩上了一層迷離蒼茫。

“妮”他茫然喚了一聲。

陳宇忽然笑了，她搬過駱冰的臉與己相對，輕聲道：“駱冰，別想那些沒用的了，該做的你都做了，認了吧，不要分心好好陪着我就是了。”

駱冰沒有完全聽進去，他用餘光遛着坐在前面的兩名警察，時不時回頭看看跟在後面的另一輛警車，窗外，車流如織，人如潮湧。他伸手試探了下車門鎖，開着。

他轉而盯住陳宇，妮子明白他的心思，微笑着搖搖頭。

前面那個年長一點的警察適時地說話了：“怎麼樣，情緒穩定點了吧？一會就到醫院了啊，我們都抓緊時間，爭取早點把事情談清楚，大家都省事。其實我們也不想搞得那麼複雜，關鍵是宇通大廈的管理部門不幹了，一會也要趕到派出所，非要討個說法。你們也不想想，人家搞活動的時候，你們非要跑人家地盤開人命玩笑，出了事，多少人要受牽連呀，唉，年輕人啊”

“還他媽平安夜呢，一點都不太平！”一旁開車的警察接上了話頭：“聽說了嗎，今天咱們T市可是出了一件大事。連佳妮，就是咱T市的大姐頭，好像是被人給切了，現在生死不明。天呢，全市的黑白道全行動了，一溜煙都拱到醫院去了，場面那叫個壯觀！這不嘛，下午分局刑警隊出了一半的勤，都跑去德安醫院維穩去了，市局大頭也去了兩個，往下不定還有什麼大事要出呢。”

年長警察打了一個手勢，示意開車的民警收聲，然後回頭目光炯炯地盯住陳宇，冷不丁問道：“姑娘是本地人吧？看着眼熟，好像在哪見過你。”

陳宇表情木然看着那名警察，沉默以對，這邊駱冰的心跳驟然加速，全身上下霎時湧出一層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