橛子（上）
今夜風平浪靜，暮色中的海島像一隻巨大的海龜，靜靜趴在海面上，龜殼上馱着幾座低矮的山峰和這小小的縣城，遙望着十多公裡外的大陸。
幾年後，這個海島縣會結束千年以來孤懸海外的命運，一條填海長堤正在興建，這裏將成為半島，與海那邊的城市緊密相連。
一個瘦小的中年男子站在窗口，望着遠方初顯雛形的長堤，苦笑道：“本想親眼見到堤壩建成，看來是等不及了。出國發展聽起來不錯，可這畢竟是我生活多年的地方，心裏十分不舍。”
他懷中依偎着一個年輕女郎。她比他高半頭，兩人的親密舉止略顯不協調。
“嗯……”她隨口說了一句，有些心不在焉。
“你放心，我會說服他們。”他以為她在替自己憂慮。
“我看也難。”她輕聲說。
“他們沒那個膽！”他冷哼道，“郁逢春不過是分公司總經理，容宇軒只是個二世祖，我才是唯一的總裁，就算他們心裏不服，也必須聽我的。”
她嘆一口氣，無言以對。
“冉然，記住我的話，我們的出路在海外，那裏有我們真正的領袖，公司群龍無首多年，是時候把它還給領袖了，只有他能帶領我們再次騰飛。”
她說：“你說什麼我都服從，只要別丟下我。”
他滿意地親她一下，柔聲說：“我當然不會丟下你，你是我心愛的小寶貝。”
夜色朦朧，燈火闌珊，窗前的她是如此美麗，像一尊無瑕的雕像。每次和她親熱，他總會不由自主湧起自卑感，像他這種年近半百的小老頭，如何配得上年輕貌美的她？唯有此時，將她溫香軟玉的身子摟在懷裏，才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她、擁有她。
將來漂泊海外，只要有她陪伴，又何妨？
“你看，”她向遠處望去，“有人來了。”
他定睛細看，冷笑道：“是容宇軒和郁逢春，他們還想阻止我，少不了又是那套大理由，哼！我會搭理他們才怪！”
“別和他們吵，有話好好說。”
“你收拾行李等我回來，如果這次還是談不攏，我們半夜就出發，照既定計劃行事。他們喜歡留在國內就隨他們的便，我們去海外逍遙快活。”
她看他一眼：“好的。”
他挺起胸膛豪邁一笑：“放心，沒有我王某人過不了的關，明天這時候我們就出境，天大地大，任我翱翔。”
她笑了笑，不說話，眼神依舊飄忽。
他以為她焦慮不安，用行動讓她安心，捧住她的臉，和她深深接吻。
他很矮，兩人並不齊頭，她只好微微彎曲雙腿，讓他可以夠着自己。他的雙臂瘦而無力，嘴唇乾澀，皮膚粗糙，他畢竟是個小老頭，無論怎樣努力都無法和她匹配。但她無所謂，她早已脫離感性年代，小老頭和小男孩沒什麼區別，只是一具皮囊。
一吻結束，她抿嘴微笑。不管怎樣，總要禮節性地表示一下。
他滿足地嘆道：“小寶貝，我真是一秒鐘也離不開你。”
她柔聲說：“正事要緊，我隨時都在你身邊。”
樓下傳來敲門聲，他只好結束親昵，轉身離去。
這個名叫冉然的女郎開始收拾東西，依然保持着她的風格，神情淡漠，不緊不慢，任何事都懶得關心，對生活早已厭倦。
她美得毋庸置疑，以往每次和他出去應酬，總讓人覺得她是個花瓶，美則美矣，毫無靈魂。但沒人知道，她的靈魂藏在只有她自己知道的地方，她的故事多得可以令許多老江湖自愧不如。他說海外的生活很精彩，可以讓她獲得新生，她卻沒有任何興奮，既已漂泊半生，去海外仍是漂泊，對她而言都一樣。
她收拾完行李，靜靜地站在窗口，是在等他歸來么？是在追憶往昔么？是在憧憬未來么？誰也不知道。時鐘滴答作響，分秒流逝，她的軀體定格成一幅美麗的畫，朦朧中帶着冷酷。
……
兩小時后，房門推開，他快步走了回來，大聲說：“冉然，我們走！”
她問：“沒談成？”
“是，談不攏。”
“他們說了什麼？”
“這兩個傢伙簡直是木魚腦袋，無論我說多少理由，他們就是不肯出國發展，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和老爺子有深仇大恨。”
她略顯訝異：“難道沒有嗎？”
他苦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當年死了那麼多人，你以為老爺子會找他們算賬，但你錯了，當年動手的是J*B*S組織，那時的容宇軒還是小孩、郁逢春根本不知情，那件血案和他們無關。我已向老爺子解釋清楚，老爺子也答應不追究，他們卻還不敢出國，我的努力全都泡了湯。”
她皺眉道：“J*B*S……好像是個內衣品牌。”
他笑道：“你真逗，等會跟你解釋，現在趕緊出發，我們坐船去大陸。”
她提起行李，說：“船員靠得住嗎？”
“沒問題，你對我有多忠誠他們就有多忠誠，都是我最老的部下。”
她笑了笑，和他出門，踩着月色走向海邊。
這個海島縣的原住民大多是漁民，島上多盤山公路，平地較少，城市建設落後，只是近年隨着填海堤壩的開建，才迎來難得的發展機遇，基礎設施日漸完善。海島周邊有許多小港口和漁船碼頭，兩人前往其中一個小碼頭，位於小島南部一片礁石旁，可供小型快艇和漁船載人卸貨，但大型輪船無法靠岸。
走到海邊，前方出現一條窄窄的長橋，僅可供一輛車通行，碼頭就在橋盡頭，正是因為道路狹窄，不便卸貨掉頭，這座碼頭鮮少有人光顧，附近一派破敗景象。
橋邊亮着幾盞微弱的燈，碼頭在望，可以看見一艘快艇的型廓。他精神一振，加快腳步，說：“快跟上，船在等我們。”
突然，橋頭閃出幾條黑影，鬼魅般擋在前方。
殺氣陡增！
他駭然止步，連忙張開雙臂擋住冉然，低聲說：“有點不對勁，如果發生意外，你別管我，馬上跑。”
冉然輕輕地說：“嗯。”
那幾條黑影快步走來，他見快艇上等自己的人並未出現，心知不妙，急道：“壞了，他們背叛了我，快走！”轉身剛要逃跑，又吃一驚，停下腳步。
橋后兩邊欄杆下突然躥出許多黑影，堵住了退路。
原來橋下也有埋伏，他們被前後包圍。
殺機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