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一杯檸檬水

尹亞琳的迫不及待體現在她與慕朝聯繫完的第二天，就到達了公司。

這是自慕朝葬禮之後，她首次回來慕朝傳媒。

今天林凱正好趕巧不在公司，他臨危受命去洽談一個影視投資。一早和慕朝就打了個照面，然後就離開了公司。

尹亞琳有門禁卡，一路從一樓直接上到高層辦公區域。

從電梯出來時，正好和出辦公室準備進慕朝辦公室的余年相遇。

余年乍一看見尹亞琳，有瞬間的錯愕。但是調整的很快，他轉身向尹亞琳打招呼：“尹小姐好，請問您是找慕總嗎？”

“對。”尹亞琳帶着墨鏡，剛做完月子身材恢復的非常好，幾乎看不出已經生過一個孩子。

余年微微點頭，道：“那請您旁邊會客室稍坐。”

尹亞琳挑眉：“怎麼？還需要預約？”

余年輕輕點頭，道：“這位與前董事長不同，您稍等。”說完，余年也不再跟尹亞琳寒暄，敲門進入。

尹亞琳站在走廊嗤笑一聲，踩着高跟鞋轉身進了會客室坐下。

慕朝在辦公室看幾份文件，其中就有今天讓林凱去談的一部影視劇投資。這部電視劇製作成本不算高，但是影視團隊一直沒能拉上一個好的投資商，始終緊緊巴巴的拍戲。慕朝機緣巧合得知了這件事，本也有進軍影視投資的計劃，於是就要了劇本翻閱。

劇情算不上宏大，可勝在新穎。若是小成本製作，作為網劇播放說不定會有浪花。

“慕總。”

慕朝沒有抬頭，“嗯”了一聲等余年的下文。

余年頓了頓，道：“尹小姐來了，在會客室。”

慕朝抬頭看向余年：“尹亞琳？”

“是的。”

慕朝愣了一下，失笑。他扣了筆帽，合上文件：“她可真是着急。你讓她進來吧。”

余年走出辦公室去請尹亞琳。

慕朝靠在椅子上，看桌上攤開的幾份文件，他思索片刻，從另外一旁抽屜里拿出檔案袋。

尹亞琳走了進來。

她站在熟悉的辦公室正中間，忍着心底的不舒服，朝辦公桌后的慕朝笑，一邊笑一邊摘下眼鏡：“慕總好。”

尹亞琳一點都沒變，還是這麼漂亮，這麼奪目。

關鍵是她的自信，能蓋住所有她心底可能產生的心虛。也許這種人，才真的需要金錢和地位的支撐才能維持自信不坍塌。

因為自卑，是透進了骨髓無法抽離的。

慕朝起身，繞過辦公桌走到她面前：“慕太太好。”

尹亞琳眼前的這個慕朝，和她記憶里的慕朝完全是兩種人。他即便對着你客氣的笑，你仍然覺得他人是冷的。

絲毫沒有想要和你拉近距離的意思。

慕朝與尹亞琳簡單握手后，道：“慕太太喝什麼？”

尹亞琳坐在沙發上，看着面前的一應俱全的茶具，道：“慕總也喜歡喝茶？”

她的“也”字用得真是巧妙。

慕朝微彎唇角，坐了下去：“怎麼？前任董事長也喜歡喝茶？”

尹亞琳仔細的看着慕朝，似乎想從這張臉上，看出點什麼。

慕朝受着她的打量，放了茶葉進茶壺，緩緩說道：“剛生完孩子，喝茶似乎也不太好。白水怎麼樣？”

“謝謝。”

慕朝把前期泡茶程序都完成，然後朝後坐了坐，翹起二郎腿看向尹亞琳。

“可以恢復工作了嗎？慕太太。”

“暫時還不行。”

“給個確切時間怎麼樣？”慕朝看着尹亞琳，拿出準備好的檔案袋遞給她，“荷里活一部國際電影尋找一名中國人做女主角，以及兩個奢侈品中國地區代言人——我覺得只有慕太太的身價和地位能做。”

這真是頂級好資源了。

拍攝荷里活電影一直都是尹亞琳夢寐以求的事情，能走上國際電影節，對於她來說這是一個極大的誘惑。

她息影太久，又是嫁人豪門，一旦復出，沒有大的動作恐怕是滿足不了她的虛榮心。

尹亞琳拿着那幾份合同，顯然，慕朝早就已經準備好，只等她隨時復出。

尹亞琳又看向慕朝，她很害怕曾經那段關係大白天下，慕向南那天突然問她和慕朝曾經是什麼關係的時候，她以為東窗事發，摟着剛出生的兒子生生出了一身的冷汗。

慕朝就像是憑空冒出來的那樣，所能查到的背景單純到讓人懷疑。她迫不及待的想親自看看他。

如果真的是她曾經朝夕相處的慕朝，身上不可能清除的那麼乾淨，一定有跡可循。

眼前的慕朝太坦然了，那雙眼睛裏無愛無恨，除了名字一模一樣以外，一切都不同。

她稍稍放了心，看着眼前的合同，道：“很感謝公司到現在還記掛着我，我可以隨時復出。”

這與她剛才說的“暫時還不行”實在是兩個極端。

慕朝臉色沒有絲毫變化，他看着尹亞琳，非常公事公辦：“慕太太，接這些資源之前，我們首先約法三章。”

尹亞琳眉頭一皺。

慕朝就當做沒有看到：“第一，慕太太在工作與家庭之間希望一定衡量清楚。不要因為家庭原因影響工作，這樣會讓品牌覺得我們慕朝傳媒藝人不專業。第二，從公司數據了解到慕太太的負面新聞過多，造成了公關部的工作壓力以及增加了公司的成本。我希望以後不會出現這種情況。第三，慕太太已經是慕朝傳媒的股東，那麼在分成比例上，我們要重新約定。”

慕朝起身，從辦公桌上拿出一份新的合約遞給尹亞琳。

尹亞琳的臉色已經漸漸差了起來。

慕朝慢條斯理的烹茶，等着尹亞琳看完合同。

合同頁數不多，但是密密麻麻的制約條款那是尹亞琳之前從來沒有經歷過的。她臉色已經很難看，把手裏的合同放在茶桌上，壓着火氣，道：“慕總這是什麼意思？慕總有了解我是什麼時候加入的慕朝傳媒嗎？經紀合同——”

“我知道，非常清楚。”慕朝打斷了尹亞琳，“但是慕太太，我非常不喜歡你們這些人把我與前任董事長混為一談。我希望慕太太清楚兩件事，第一，我不是你認識的慕朝。第二，慕太太與慕朝傳媒共同成長，勞苦功高。可與此同時公司在你身上也是大手筆的投入，沒有公司的不遺餘力，何談慕太太的功成名就？前事我們按下不談，只說我給慕太太的這兩份資源，到底是什麼分量慕太太是很清楚的。”

慕朝目光灼灼，談公事的時候氣場全開，嚴肅的讓人不敢直視。

“我知道前任董事長曾經與慕太太不僅是同學，還曾有過一段感情。前任董事長因為這層關係的緣故給了慕太太這麼一份對所有人都不公平的合約，實在讓我有點匪夷所思。事過境遷，慕太太也應該朝前看了。”

慕朝點出尹亞琳與前董事長的關係。這讓尹亞琳臉色一變：“是林凱說的？”

慕朝挑眉，真是佩服那麼多的話，尹亞琳只在乎這一句，也只能推算出這一句。他喝了口茶，道：“我記得昨天告訴過慕太太，我與黎平見過面。”

尹亞琳臉色更蒼白：“他說的？”

慕朝皺眉：“怎麼？慕太太只在乎這些細枝末節的事情嗎？”

尹亞琳突然起身，打翻了面前慕朝給她倒的白開水。慕朝跟着起身，抽了幾張紙巾想遞給尹亞琳，尹亞琳面色蒼白如紙，木然的接過，轉身走了出去。

幾乎是落荒而逃。

慕朝站在原地看着尹亞琳的背影，目光漸冷。

余年過了半分鐘進入辦公室，看見茶桌附近一片狼藉，他喚來清潔工迅速乾淨，然後看向慕朝，道：“尹小姐——”

“沒事。”慕朝說。

她太心虛了。

不過也聰明，或者也可能是某些直覺讓她覺得大事不好。

但其實，黎平除了想盡辦法去詐他以外，並沒有實際證據能證明慕朝到底是不是慕朝。慕向南是不會馬上懷疑到新婚妻子身上的。

人，果然是不能做虧心事。

慕朝桌上的幾份文件都已經看的差不多，他讓余年把幾個總監叫進辦公室開會。

尹亞琳的出現，對於慕朝來說，似乎沒有引起任何值得他費神的情緒。

顧佳妮是在一樓前台與尹亞琳走了個對面的，她錯身而過，聞到尹亞琳身上淡淡的香水味，顧佳妮回頭，一閃而過的那張臉總覺得非常熟悉，回過頭片刻才恍悟。

是尹亞琳。

是她曾經最喜歡的偶像，也是她艷羨的對象。

但這個女人，心卻遠不如她外表看起來那麼漂亮。

顧佳妮看了看時間，也不知道慕朝與尹亞琳見了一面后，心情會怎麼樣。會不會像昨天顧佳妮看到的那麼難過，那麼脆弱。

顧佳妮進了電梯，看着數字朝上蹦，深吸口氣。

這是她第一次不因為公事而去17樓，還是上班時間。

顧佳妮出了電梯仍然在內心不停的告訴自己，就是挨吵也要先確認慕朝的狀態。

她走到辦公室前，還沒有鼓起勇氣敲門，旁邊的余年已經看到了她。

“顧小姐？”

顧佳妮看向余年，她突然緊張，磕磕絆絆：“我、我就是、我……”

余年認真的看着顧佳妮。

顧佳妮眨眨眼，指着慕朝的辦公室門，道：“我、看到了——尹亞琳。”

余年“啊”了一聲，道：“是，剛走。是想看看慕總還好嗎？”

顧佳妮點頭。

余年笑笑，道：“放心，慕總正在和幾個總監開會，目前看着情緒還好。沒有受到影響。”

顧佳妮頓時安心，有些羞赧，草草和余年打了招呼就進了電梯。

余年看着顧佳妮的背影忍不住笑，慕總身邊有她，也是一件幸運的事。

慕朝的臨時會議開的時間不算短，一直過了中午下班點才結束。慕朝向幾位總監道歉耽誤中午休息時間，同時也督促儘快開展工作。

等總監們離開，余年端着餐盒走了進來：“慕總先吃飯？”

慕朝的辦公室有一個隔間，裏面有一張小床可以暫時休憩。中午時間不充裕慕朝就不回利亞，在公司休息了。

慕朝坐在桌前，看着今天中午的飯，有些膩，食欲不振。

余年把菜都擺好，道：“顧小姐在一個半小時前來過。”

慕朝吃了口米，抬頭看余年。

“她看到了尹小姐從公司離開，擔心您心情會受影響，所以來看看。當時您正在開會，就沒有打擾。”

能讓顧佳妮不在意工作時間，來做一件私人事情，實在讓慕朝有一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他打了電話給顧佳妮，顧佳妮接的很快。

“師父。”

“吃過飯了嗎？”

“剛吃過。”

“嗯，那你上來吧，我在辦公室。”

“好的，師父。”

慕朝掛了電話，吃飯的食慾也見漲，他暗自嘆息顧佳妮對自己的影響力是越來越大。

一旁余年倒是見怪不怪，咖啡機打開，磨了豆放進去，然後等着咖啡煮好。

慕朝嗜茶也愛咖啡，飯後一杯咖啡，已經是多年的習慣。

但是慕朝和余年都沒有想到，顧佳妮在上樓進慕朝辦公室的時候，手裏竟然會端着一杯檸檬水，是從樓下茶水間拿上來的。

慕朝看着那杯檸檬水放在面前，有些錯愕。

顧佳妮道：“行政中心做的檸檬水，師父你都不知道這比外面奶茶店做的好喝多少倍！”

慕朝看一眼余年，余年愣了一下，輕咳一聲，把煮好的咖啡放在顧佳妮的面前：“慕總讓給顧小姐煮的咖啡。”他放了奶和糖在旁邊。

顧佳妮連連道謝，然後輕輕跟余年擺手再見。

余年笑笑，退出辦公室。

辦公室門關上的一瞬間，余年第一次清晰的感受到慕朝對顧佳妮的不同。

不同到連生活習慣都可以改變。

慕朝從來不喝檸檬水。

因為慕朝不喜歡任何酸的東西。

但是慕朝在顧佳妮笑逐顏開和各種話題下，把那一整杯的檸檬水都給喝了個乾淨。

口腔里的酸澀一陣陣翻滾，讓慕朝極為不舒服。

可心裏那股愉悅卻強壓住了它，一切不能忍受的事情，在此時此刻，都變得順理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