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第一頁
崔氏二兄妹扛扶着王嬤嬤,朝西方奔去。
離開前,崔灃下意識地往何修遠兄妹的方向望了一眼。本以為什麼也看不見,誰知卻撞到何修遠的目光,彷彿他一直等在那裏。
見崔灃望過來,何修遠受寵若驚地一喜,即刻又一悲,最後凄然一笑,發出口型:“快走!”
是了,他們曾經形影不離,一同讀書,一同狩獵,他也是知道這個“陣”的。
崔灃實在不知何種態度對待何家兄妹,只淺淺而急促地點了下頭。
此一轉身,彼此死生都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崔胤看着眼前的一幕,有心旁引,便調侃道:“看來咱們依然合作無間。”
崔灃說:“其實,我還是只記得第一頁……”
崔胤也坦白:“其實,我也是……”
崔灃立刻鄙夷:“在蜀中數年只學會吃鼎食嗎?”
崔胤一副惋惜地口吻:“天下竟有不識鼎食之樂之人,要知道那滋味常人難以抗拒。”
崔灃本就飢腸轆轆,肚子立刻應景地發出“咕咕”的抗議,惱羞成怒道:“別提吃食!”
崔胤:“……”
到底是誰先提的!
王嬤嬤心疼地拍拍崔灃的手,虛弱地開口轉移話題:“什麼第一頁?”
崔胤道:“《修真弟子陣法普及讀本》。”
一本入門書的第一頁,這位修了數年真的人還真敢說。
為了找補,崔胤趕緊得意洋洋地簡述了這個“陣”的原理。
王嬤嬤聽完:“……”
感情倆孩子隨便撿了竹棍高高密密地做了一圈籬笆,假裝是戶人家。陣尾本應是座房子,實則是空的,正作了逃跑之道。
這個陣還是崔胤尚在崔家時,偶然發現家裏有本《修真弟子陣法普及讀本》,為了提升與崔灃打獵的效率,二人合力仿着讀本第一頁依葫蘆畫瓢囫圇設的。本意是為了“網其三面而開一面”,誘惑獵物從空門出去,他們以逸待勞地在門口設伏。別說,真的百發百中。
崔灃和何修遠一路去救何瀾齊時,她本着聊勝於無的心態,已經趁手擺了半個,原沒想到真能派上用場。誰知消失了幾年的崔胤正好過來,倆人時隔多年再次聯手,竟也算憑此逃出生天,想來也是天意。
崔胤繼續道:“我還借了他的東西做陣門,更能擾亂視聽,拖延點時間。”
崔胤對修真之事並不十分上心,這幾年攢下的家當委實可憐,只好毀了羽追。
試想一個人遠遠看到一圈籬笆牆,牆上開了個門被自己的火摺子點着,熊熊燃燒。越是像黑袍這種高段位的,由於先入為主,反而第一時間想到的絕不會是這是個光、屁、股的假陣。
果然,黑袍人的第一反應是尋思這個看着至簡,狀似結實新穎,卻無絲毫陣氣的到底是什麼陣法,想到那可惡的吃鼎食的總是辣淡不定,虛虛實實,一時真未敢亂動。極至認出羽追,不免心驚,這般難得的法器竟被那流子似的吃鼎食的隨手丟棄,難保不是個大人物,更加不敢擅動。
崔灃心道,人家是沒料到你是個草包。
然而生離死別一番,她決定對兄長好點,只說道:“可惜了那把摺扇。”
崔胤一愣,隨即恢復自然道:“不過是件身外之物。”
王嬤嬤尚有一事不明:“難道開陣之儀是猜拳?”
不怪王嬤嬤有此一問。啟陣儀式對陣法來說,歷來都是相當至關重要的。大方之家擺的陣,有些啟陣儀甚至是一場相當隆重的法事,最不濟也需要朗誦一段冗長的咒語,但這二子的陣——雖說是個空的吧,好像沒看到什麼了不起的開陣儀。
二子立刻住嘴,崔胤臉上難得現出赧色。
崔灃憋笑憋的上氣不接下氣:“不,是揮手。”
崔胤恨恨道:“好意思說,還不是你的主意!”
說來都是年少時愛裝十三留下的禍根。那時候自以為創設這個陣實在是驚天地之舉,所以啟陣儀便搞得這麼……泣鬼神——以睥睨天下的姿態朝前方揮手。
年歲漸長后,每次在叢林裏,雜樹野草在前,侍從隨後,蠅蟲紛飛,獵物奔突,這個姿勢開陣委實丟臉,奈何陣已成,倆讀了一頁書的陣法渣無力更改,只好猜拳定輸贏。
王嬤嬤聽了也是忍俊不禁,又悵然若失。
閑話間,三人已經來到最西面,左手邊正是剛剛何修遠和她進來的西角門。
崔胤道:“今日貢院是個局,眼下顧不得迂迴,跳牆逃出去再說。”
他說的“牆”正是貢院的西荊牆。
王嬤嬤和崔灃面面相覷。
大周科考向來有鎖院、荊牆的規制。但普通貢院的荊牆上面放的是荊棘,只要輕功足夠,跳過去也就罷了。
幽州貢院用的卻是機關,看似光禿禿的,實則危機深沉,何修遠也是出於此因才選擇了密道。
崔胤看穿她們的想法,安慰道:“不必擔心,我還有一件法器。”
說著拿出一塊小石頭,崔灃覺得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一塊普通的石頭。但又覺得大象無形,也許很多厲害的法器都是隨便長長的,所以也就信任地看着崔胤。
牆上光禿禿的,只有一根細弱的雜草頑強地隨風飄搖。
崔胤頑劣心起,對着那棵草抬手往牆外一扔,同時說道:“都說貢院高牆的機關是一張攔生網,如果那石頭死物能平安過去,我們也可以試着斂息強闖一次。”
崔灃:“……”敢情就是塊普通石頭!
崔胤手法極准,那草隨着石頭飄了下去,他立刻露出嘚瑟的神情望向崔灃。
崔灃剛想張嘴諷刺,崔胤反而一本正經嚴肅道:“誇獎的話留着出去再說,看牆!”
崔灃:“……”
忽然聽到一聲驚呼:“哪個壞蛋扔的石頭,把道長給我的斂息符捲走了!”
崔灃驚訝:“三哥,你這是什麼法器,可以變活人!”
崔胤臉色一變,眼睛開始沿牆逡巡,在原來長牆頭草的地方看到了兩隻手,在他們對話的檔口,那人半個身子已經露出來。
有人在爬牆!
三人還未有所動作,只見原本靜無聲息的牆倏忽發出沉悶的“咔咚”聲,隨後一張細網漫天而來,將牆上的仁兄裹挾着扔下。
荊牆甚高,那網彷彿是為了懲戒闖入者,將那人裹成個沙袋甩着,一路捶打着牆壁而下。這牆大概寂寞久了,好容易抓個活物,就勢給自己做起了按摩。每一下敲打,荊牆都會發出一聲類似舒適的嘆息聲。
那人倒是個漢子,眾人看着都疼,他卻一聲不吭。
過了一會兒,人肉砸地才終於結束了這場虐旅。
三人感佩地湊過去,才發現“真”漢子的秘密——早暈過去了。
崔胤蹲下研究道:“不會死了吧……”
結果手尚未伸到那人鼻下,人就幽幽轉醒。他安靜地眨了幾下眼睛,一時沒搞清狀況,自按着沒有動靜。